莺庄往事 第23章 第 23 章

下了一夜的暴雨，像是把天上的污垢都冲洗干净了，第二天的天空如同海水一般蓝汪汪的一片，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子爵府上的两架马车都已返回，令人意外的是，里德的马车也一大早赶来了子爵的府邸接人，于是众人在用过早餐后便准备动身离开了。也是在这时候，雪伦又一次和雷蒙德打了照面——她早上没有去到餐厅，这是小姐们的特权，可以让女仆把早点端来房间，坐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用饭。

她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先生们对于异性的喜爱似乎总是混杂着神秘感的，越神秘才越引人探索，故而自己要控制好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

“早安，斯特兰德先生。”她向雷蒙德抿出一个恬静的微笑，主动问好。

虽说是主动，可其实在她开口之前，雷蒙德的目光就已经转向自己了，那里头虽没有引诱或者催促的意思，可被那样一双幽深的灰眼睛注视着，人是很难能够顶住压力保持缄默的。

雷蒙德以微微一个颔首笑纳了，也向她问候道：“早安，格林小姐，希望您睡了个好觉。”

其实一个人愿不愿意和你聊天完全可以从言语间感受出来，好比眼下的情况，如果雷蒙德只回复一句“早安”，显然话题就中断了，需要问候者再抛出一个来。但他却加了后一句话，并且是需要对方答复的，这就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这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雪伦刚要笑着回答，却有另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旁打断了她。里德满意地抚了抚自家马匹亮滑的鬃毛，回头招呼道：“走吧，是时候回去了！”又向艾伦发出邀请，“正好坐我的马车，我敢担保比阁下的马车更加稳当舒适。”

这一下，有天大的事都得先放一边。雪伦走到艾伦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往后拉了一步，以表示她不想和眼前这位道森先生同乘一辆马车，他们会忍不住吵起来的。

艾伦有点为难，对妹妹劝说道：“这不大好办，斯特兰德先生也要去镇上的办事处，子爵府上的一架马车需要送他，另一架的车辙在昨晚暴雨中折断了，恐怕暂时不能使用。”

雪伦眼神戒备地打量了里德一眼，正要无奈妥协的时候，雷蒙德不知何时走到了三人身旁，此刻突然介入道：“格林先生，您和令妹可以坐莱特子爵的马车，”又转向里德，“道森先生，希望您不介意送我一程，到中心城区把我放下即可。”

从子爵庄园回到镇上，总要经过中心城区，中途停靠一下可谓举手之劳，反倒是从中心城区到城区办事处，还要徒步二十多分钟。并且他态度真诚，显然是想与人方便。

里德对于他的介入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又领悟一般转为坏笑，居然拒绝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他瞥了艾伦一眼道：“恐怕我还是坚持得和艾伦同乘，我有事要和他谈，涉及贸易投资上的一些......机密。”他把最后一个词咬得很重。

雷蒙德已经表明了自己愿意帮忙的态度，事到如今，这似乎就看雪伦愿意搭哪一边的马车了。

雷蒙德的目光再次转向雪伦，他没有直接开口邀请或询问，是因为他也想看看这位小姐的意向。诚然自己对她很有好感，但他没有忘记道森先生是她兄长的至交好友，而道森同样是一名无可挑剔的优秀青年，不知自己的到来是否已经太迟了？

可就在下一秒，在他对上雪伦怯怯带着求助的眼神，接收到了她更偏向自己的讯号时，极高地行动力即刻便促使他开口了：“格林小姐，也许我有幸能邀您同乘？”

雪伦有些犹豫。这其实是不太妥当的，未婚的男女在没有长辈监护的情况下同坐马车，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不知要传出怎样的逸闻，可是机不可失，像这样的独处机会太难得了......

她看着雷蒙德的眼神有点眼巴巴的，可嘴唇却轻抿着，似乎受到道德的约束，不好意思开口答应。

还是莱特夫人适时地推了一把，走过来对雪伦道：“莺庄离这里并不远，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别怕，斯特兰德先生是很和气的人。”她把雪伦的踟躇故意解释为害怕，已经带着点撮合和制造机会的意思了。

得益于子爵夫人的好话，雷蒙德态度谦和地再邀请了一次，雪伦最终答应下来，抿着羞怯的微笑道：“感谢您的帮助，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在子爵夫人发话后，雪伦的动摇是很明显的，艾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大妥当，还想上去阻拦，却被里德勾着肩膀扣得动弹不得。等他松开力道时，雪伦已经踩着脚踏坐进了马车里。

她气愤地回头瞪向始作俑者：“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投资机密要和你谈！你看，他把莎莎带上马车了！”

里德大笑着上车：“你真是老实得可爱！”在艾伦也气咻咻地跨上车后，压低了声音提点道，“你看不出来吗？莱特夫人都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了，可不是每个淑女都有机会能和一位年轻有为的子爵大人单独谈上十分钟的。”

里德勾着的嘴角真刺眼，好像和那位斯特兰德先生同坐马车是莎莎占了大便宜似的。

尽管事实确实如此，艾伦还是不大服气：“年轻会老去，有为也不是永恒的，真心和贵重的品格才是！”她哼了一口气，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日久才能见人心。”

里德老神在在地架着腿，交握的两手就搁在腿上，看向艾伦的目光深处藏着某种缱绻的怀恋，温柔地附和道：“你说得对，日久才能见人心，我从你身上才终于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与此同时的另一架马车上，雪伦一直默不作声地扭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雷蒙德看了她片刻后，也把视线投向车窗外掠过的农田树影，轻轻咳嗽了两声，生硬地搭话道：“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你喜欢大自然的景色吗，格林小姐？”

雪伦被惊醒一般回过头，那双莹亮的蓝眼睛便从窗外转回到了他身上，她的眼睛剔透得像是平静的湖面或打磨过的水晶，雷蒙德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不苟言笑的冷脸映在其中。

“什么？是的，”雪伦笑吟吟地说，“尤其是树林，空气格外清新。满眼绿莹莹的色彩，小鸟的鸣叫声，溪流的淙淙声，还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似乎大自然的生命力都汇聚在树林里了。”

雷蒙德的嘴角不由得带上一丝浅笑：“那我想，您一定也很喜欢散步。”

雪伦眼里闪出亮光，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光从神态就能读出她的喜爱之情：“是。我家附近就有一片树林，我时常会去那里散步。但它和别处不同，在你走过隧道石桥小溪之后，那里有几棵风铃树，在春天时开出满树的黄花，像是藏在深处的宝藏。”

在她描述形容的时候，雷蒙德便入迷似的凝视着她，赞叹道：“听着是一处引人入胜的美景，可惜我对这里不熟，没有一位向导，不然我一定要去拜览如此景致。”

他的本意只是由衷的夸赞，但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有些不对。雪伦已经说了那是她家附近，自己再这样感叹，会不会有暗示她为自己做向导的嫌疑？会不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过分唐突？

雷蒙德心生懊恼，刚要开口解释，却见对面的姑娘在起初怔楞过一瞬后，随即由脸上生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搁在腿上的纤细的手指勾缠绞动着，低垂着头，以至于扑闪的眼睫显得格外撩动人心，小声问道：“......您、您要来我家做客吗？”

试图解释的话语瞬间被咽了回去，雷蒙德的心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悸动起来。藏在领结下的喉结快速滚动一下，他平复了心情，确认一般地轻声反问：“我可以去您家里做客吗，格林小姐？”

雪伦抬眸看了他一眼，紧跟着又匆匆转开了视线。她的脸似乎更红了，嗫嚅道：“我哥哥最近一直都在家，您可以给他写拜访信，他很友善好客的......”声音越来越低。

马车里的氛围前所未有地暧昧起来，男女双方散发出的对彼此的好感似乎让车里的温度都上升了。

这个认知让雷蒙德欣喜异常，几乎是忍不住地轻笑了一声，却获得了雪伦带着怨怼和委屈的一眼，好像自己在嘲笑她似的。

他绝无此意，在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不加思考地喊住她，“格林小姐！”含羞和无措都来得后知后觉，雷蒙德靠握着拳抵在唇边清嗓子以作掩饰，“......感谢您的好意，贵府是在——”

雪伦湿漉漉的蓝眼睛望着他，几乎是同时答道：“莺庄。”

雷蒙德眼里的笑意加深了，难得地说了一句俏皮话：“是因为夜里能听见夜莺的鸣叫吗？”

他低沉的嗓音无疑是给俏皮感减分的，但雪伦还是笑了，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是自然学家，怎么听得出那叫声是夜莺还是云雀呢？”

两人含着笑意对视一眼，似乎气氛正好，话题也才刚刚打开，可中心城区已经到了。雷蒙德确实是位正直忠厚的绅士，出于对雪伦的考虑，选在了最避开人群的街区下车，从那里走去办事厅，仍然有近十分钟的路程。

雷蒙德快速地下车，却没有马上就抬脚离开。他转身望向仍然坐在车内的雪伦，微微欠身道：“格林小姐，请等着我的拜访信。”

里德：日久才能见人心，我从你身上终于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啊，被我自己感动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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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