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知我意 第11章 第 11 章

11.

位处金阳区的庆市棋院离市中心有段路程，围甲开赛后来这里的选手也少了很多。大家基本都泡在俱乐部进行着各自的训练，以此来应对紧张的赛程。梁意跟门卫打了招呼，没想到这么久没来，门卫师傅还记得她，寒暄几句爽快放行。

她跑回沈降身边，等自动门打开，一起走了进去。

棋院没有什么变化，气氛仍旧幽静肃穆。

比起平日职业棋手来来往往，今天的二楼放眼望去空荡荡的。

不同于梁意对过往回忆片刻流连，沈降看起来始终表情淡淡。两人在二楼站了没一会，沈降像是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人就径直往三楼走。

棋院里开了暖气，热烘烘的。

梁意来到曾经常坐的位置，手指拂过被擦拭干净的棋盘，心中感慨一片。

她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的秋雨，倒没急着起身离开，索性翻开一本略显陈旧的指导书籍摆起了对局。

独处的安宁没能维持太久。

二楼大堂又走进来一人打破了梁意的清静时光。

女孩看着大概初中模样，梳了双马尾，穿了套裁剪精致的格子裙，白色的长袜和黑色小皮鞋搭配那张可爱的面容，真像是少女漫画走出来的主人公。

“不是都说周末棋院人很多吗，怎么就一个人在。”

女孩软萌的语调带着些气恼，听起来有点跋扈的味道。

她径直朝着梁意走来瞥了眼刚下几手的棋盘：“一个人打谱有什么意思，你陪我下一局吧。”

说着就拉开凳子落座，根本不理会梁意的意见。

梁意解释道：“今天棋院有个公益活动，青年选手都被拉去参加活动了。而且围甲开赛期间大多数选手都会在自己的俱乐部训练。如果你想找人下棋，可以等到下个月，那个时候棋院应该会人多.......”

“就你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难道你要让我白跑一趟就这么回去吗？快点快点！”

“可我不是......”

“好啦，知道啦，让你执黑好了吧！”

梁意叹了口气，放弃辩解。

再说这个小姑娘她从来没在棋院见过，想来应该是哪位前辈的家属或是工作人员的家属吧。反正外面下着雨一时半会走不了，就陪她下一局也无妨。

执黑先行，梁意没有推脱。

不知是不是旧地重游，记忆也清晰了几分。

她的脑海中竟然想起当年沈降跟她下的第一局指导棋的棋型。

不同在馄饨摊下的那局棋，这次梁意的布局很顺利，可意外的是小女孩的应对也非常到位，竟和记忆中沈降的应对套路相差无几。沈降说过，围棋布局的几十手对于新人来说常用自己熟悉的定式铺开，黑白子在这个阶段不会有过多的接触，最关键还要看布局结束后的中盘作战能力。

中盘局势变化莫测，每个棋手都有不同的思路。此时的棋局更像是战场一般，双方互相试探互相攻守，十分考验棋手的棋力高低。

从布局开始梁意一直模仿着那局指导棋，下的游刃有余。可到了中盘，脑子里的思路因为对面换了个人被打乱。对于荒废许久的她来说，比葫芦画瓢最为简单，尚且还没有自己去主宰这局棋的生死的能力。

果然，进入中盘没有多久，黑子就渐渐陷入了被动。

女孩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傲气，不客气道：“你布局虽然扎实，进入中盘后却好像换了个人，棋力急转而下。你真的是职业选手吗？你的老师是谁？看起来不怎么样嘛。”

“她的老师是我。”

“不过，抱歉啊，她还没出师。”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抄着手臂懒懒的倚靠着旁边的桌沿，那双撒了碎钻的黑眸望过来，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没等梁意说话，跟她对局的女孩倒是干脆的起身先一步来到了沈降面前。

娇小的女孩仰头看他，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狐疑道。

“你真的是她老师？不可能啊，他们都说你不陪任何人练棋的。你在骗我吧。”

她认得已经三年未出来比赛的沈降。

语气十分笃定。

沈降抬手不客气的拎起女孩的后衣领往旁边拉了拉。

“哪里来的小丫头这么没礼貌。”

“你放开我！你才小丫头！”

“啧，还挺凶。”

沈降说着松开手，缓步朝着梁意走来。

梁意本打算起身，却没想沈降在她身边站定后竟然俯身过来，一只手臂撑着桌沿，将她困在了窄小的空间里。她想抗议，可沈降并没有看她，而是认真的盯着棋局。明明已经入秋，他只穿了件短袖，隔着薄薄的衣料却有源源不断的暖意落在梁意的感知范围中。

她顿时红了脸，身子往后撤，又撞上他撑在椅背的臂弯。

最后只能服软老老实实的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

“她输给我了！”

“就算你真的是她老师，她也输给我了。”

女孩也跟了过来，小脸上扬着骄傲。

梁意有些窘迫，因为她知道，沈降一定看得出这局棋正是他曾经指导过她的。

果然，沈降看了会，有片刻沉默，喉间溢出声低笑，染着说不出的情绪。

“旧地重游找回了些脑子，比先前那局好点。”他忽地开口点评，带了些揶揄，满意的看到被他困在双臂间的人垂下脑袋，才又道：“不过这棋还有救。”

“有救？”对面的小丫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趾高气扬道：“就算是你也救不回这局棋了。”

沈降听了，直起腰，抬手从旁边拉了把凳子落座，手臂自然的搭在梁意椅背上。

女孩微微皱眉，总觉得沈降的姿势比起作为老师的指导，倒更像是来撑腰的。

占有欲满满。

“我如果救得回这局棋呢？”

他挑眉道。

“你如果救得回，那就算她赢了。棋院不是记胜率吗？我亲自去公示牌上登记。但是如果输了！公示牌上我不记她的名字，记你的！你沈降！输给我了！”

“你是职业选手？！”梁意诧异道。

女孩哼了一声，抄着手臂重新在对面坐下：“魏未初段，请多指教。”

随着女孩的自报家门，梁意着实被惊讶到了。

历来不是没出现过年纪轻轻就定段成功的有天分棋手，可是这么一个可可爱爱的娇俏姑娘在众多棋手中脱颖而出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就连举众人之力培养出来的梁芸芸定段之路也不顺利，接连受挫无缘职业圈。

可看起来比梁芸芸还小上几岁的魏未，居然过关斩将定段成功，足以可见天赋。

怪不得她在梁意没了沈降指导棋加成的中盘轻松扭转局面，以凌厉的棋风杀的梁意节节败退。

魏未身子前倾，与沈降针锋相对，并未因他响当当的九段名号畏惧半分。

“怎么，怕了？”

“堂堂沈降九段输给职业初段确实不大好听。”

“所以这场对局你就不要插手了。”

回应她的是沈降懒洋洋的话语：“我师父说过，棋手之间的对局，不论越了多少级，只需要记住，可以输，但不可以怕。我虽然愚笨没学到师父的十分之一，但有一点我学的还行。那就是胆子大。”

片刻停歇，他语调突变，满是上位者的警告针对。

“先说好啊，输棋可别哭。她叫梁意，待会写名字的时候，写好看点。”

语毕，不等魏未再开口，沈降就执了黑子落棋。

魏未怔了怔才后知后觉低头看。

不过一子落下，棋局瞬息万变。

一颗黑子扭转了整个局面，让白棋被分割开来，陷入重围。

魏未的表情也从不屑到震惊，最后撑着桌面站起身，难以置信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步断，你要如何应对？”

沈降后撤靠着椅背，眉眼间早已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张扬高傲，比方才的魏未更甚。

梁意此时才明白魏未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模样出自哪里。

傲慢、张扬、过度自我，就连说话时自顾自的趾高气扬劲头都和沈降莫名有几分相似。

“小丫头，慢慢想，我等着。”

“不用了，是我输了。”

魏未虽然年龄不大却意外的有魄力。

被沈降一步棋扭转局面后她也明白这盘棋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她看不透一步棋，后面也不会有什么转机，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不过.....”魏未语调顿了顿，还是问道：“你真的是她老师？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还没定段成功吧。”

眼看着沈降还要逗人家，梁意先一步开口道：“你别听他说，我只是业余爱好者，离定段还差得远呢。”

“你不用安慰我。”魏未瞥了她一眼，表情是完全的不信任：“你没定段成功我信，但你要说对围棋没研究是不可能下出那样的布局的。”

梁意没想到她这么认死理，只能老实交代：“开局是他陪我下过的指导棋布局，我只是照着来。”

“你不是说他不是你老师吗？”魏未没了耐心，看了眼仍旧懒散坐着的沈降，丢下一句：“乱七八糟的讲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他教你的。输了就输了，我又不是不认。下次我再找你下！”

魏未来去匆匆，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扔下话后，自以为恶狠狠的瞪了沈降一眼，噔噔噔的迈步离开了。

被迫进行的对局就这么结束。

沈降从凳子上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眼眸中还留着几分餍足。

“愣着做什么，不走吗？”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还坐着的人，开口催着。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梁意回头望向窗外，惊讶的发现连绵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被遮挡的太阳也从乌云后探出头来，照亮了秋日的街道。“.....停了呢。”

“走了。”

“哦！这就来！”

兴许是这样的场景曾经出现过太多次，她竟然下意识的回答了沈降的话，起身就往他的身边跑去。

等两人并肩，才又继续向前。

破云而出的光照进来，地面映出依偎的影子，让入寒的秋都多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