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迎来初冬,天亮的越来越晚,黑暗终于露出破晓,按照以往的时辰来看,是长孙府上婢女杂役们洒扫的时间,今日寂静无声,面对小菜和白粥丝毫无胃口。
卫湃单独对府上人问话,已经从粗使杂役口中了解他是如何发现努尔满遇害的,撵开茶杯里的浮叶:“长孙大人的身体可好些?”
长孙山除了唇色还有些苍白,没有其他不适:“已经好了,心疾是老毛病了,实不相瞒,莎车国公主等人在我府上住下,本是一件得圣上赏识的好事,可那努尔满勇士太张扬,调戏府上婢女,对女奴折辱羞耻,吓得我府上婢女战战兢兢,女奴死后更是无人敢接近他所住的地方。”
“昨日宫中来传口谕,说是两日后公主等人便可进宫面圣,终于摆脱这件麻烦事,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到……”竟然会死人。
“这可如何与圣上交代啊。”长孙山愁眉不展,嘴上一夜之间就起了一片燎泡。
卫湃递上一盏茶:“长孙大人不必自责,昨夜事发后,我以上书一封派人送入宫中。”他所说和长孙初真一模一样,只是走个过程,重点还是在莎车国人身上。
“哦,对了,那个努尔满有一个奴隶,被关在柴房,要放他出来吗?那个奴隶也很有嫌疑。”
“为何这样说?”
“努尔满惩治奴隶下手狠辣,那个奴隶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得皮开肉绽关在柴房自生自灭,看上去不是第一回,心中必然会生起恨意,没准就是他杀了努尔满。”
卫湃心中自有决断,不会被长孙山几句话左右:“将那个奴隶带过来我看看。”
如果杀了人,不会还继续待在柴房,除非心存死志不想逃。
卫湃任职大理寺少卿,审理的案件错综复杂,看见这名奴隶的时候,就直觉他不是杀人凶手,因为他的眼睛里毫无情绪波澜,对生死都没有概念。
身上的伤也和长孙山说的一样,鲜血凝固在衣衫上,血肉自行愈合,有的伤□□动的时候再次裂开,暗红和鲜红交杂在一起。
“没有找大夫来看一看?”这样的伤放在普通人身上,怕是要活活疼死,就算是禇思,估计也受不住。
长孙山不忍看:“努尔满不让找,说是他感觉不到疼,不用管他过几天就会长好。”对待奴隶就像野狗,随意打骂不顾死活。
“你叫什么名字?努尔满是你的主人?他死了你知道吗?”无论卫湃问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听别人叫他加那提,该不会是傻的吧。”
无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卫湃让人带加那提下去治伤,又请来努尔玛依公主。
“昨日亥时前后,公主在哪里?可曾遇到努尔满勇士?”卫湃从这位莎车国公主脸上看不见紧张和忧虑,似乎死的那个不是护送她的勇士。
“他死了才好!”努尔玛依挂上一丝轻笑:“他敢对本公主心生邪念,就该死,杀了他的人不仅不需要追究,本公主还要奖励他才对。”
卫湃手执茶盏的动作一顿,看向长孙山。
长孙山轻咳一声,低言:“确实如此。”
“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那还真不是我,虽然我也想亲自杀了他,可他是我们莎车国第一勇士,普通人可不是对手。”努尔玛依红唇轻扬,看得出来努尔满的死是让她高兴的事。
“翠叶,你不是这几日跟在身边伺候?你来说。”长孙山看向侯在一旁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婢女。
婢女上前一步:“大人,奴婢是长孙老夫人派过来伺候公主的,昨夜亥时前后,公主确实在房中休息,并未出去。”
“或许……真凶是你们府上人,努尔满整日调戏婢女,想他死的可不止我一个。”努尔玛依意有所指。
翠叶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不得隐瞒!”长孙山看出其中内情,呵斥道。
翠叶只得如实交代:“努尔满对翠芽曾经出言调戏,还试图拉扯,被公子身边的侍卫长流拦下了……”这件事也不算秘密,府中人人都知道,但她和翠芽都是一等婢女,交情匪浅,从她口中说出有种背叛的内疚和自责。
“这不可能,长流是初真身边的侍卫,可以说是自幼在府上长大,那孩子正直善良。”长孙山急着辩解,怕把事情引到初真身上。
卫湃当然不会仅凭几句话就定罪:“长孙大人不必紧张,待他们过来对峙一下便知。”
努尔玛依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一旁,翠叶站在她身后,看见被召来的翠芽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知道不可能是长流,只能等这件事查清楚,再和她道歉。
翠芽和长流虽然互通心意,当众仍保持距离,不敢抬头看上座的大人和长孙老爷,垂首站在中间,心下对他们想要问的已经猜到。
“你和长流是怎么回事?那努尔满是否对你举止轻浮?”事关府内规矩,长孙山亲自来问。
翠芽有些紧张,当着这么多人交代面皮都要烧起来:“奴婢和长流……奴婢和长流……”支支吾吾了几句也张不开口。
最后还是长流来说:“老爷,卫大人,那日属下看见努尔满对翠芽纠缠,言语下流,因对她钟意,忍不住出面制止,因此与努尔满发生口角,并未动手,也没有心存恨意杀了他,昨夜亥时我在公子门外当值,隔着不远有其他兄弟可以作证。”
翠芽也赶紧解释:“奴婢昨夜在下人房休息,同寝姐妹可以作证。”没做亏心事不怕调查,甚至期望大人能早日调查清楚,府上接连死了两人,想想就害怕。
“护送公主来的,还有一位达尔汗勇士吧。”卫湃对此人有些印象,初来那日没有像努尔满一样高调张扬,言语偏少。
努尔玛依挑高了眉梢,反正人不是她杀的,调查水都无所谓,早点查清楚兴许明日还能入宫面圣。
达尔汗沉默寡言,对努尔满的死也不在意:“昨夜亥时……我昨夜晚膳就未在府上用,出去了。”
长孙山想起来,恍然:“确实,他昨夜似乎是出去了,说是去天香楼,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清楚。”
“自己去的?”卫湃一上午问了这么多人,只有他是外出过。
达尔汗笑起来不会像努尔满那样油滑猥琐,但这个笑男人都懂。
“自然一个人,在莎车国,去这样的地方是常事。”达尔汗只是在平铺直述这件对他来说很平常的事:“早就听说天香楼的女子与莎车国不同,努尔满一直想去逛逛,苦于被长孙大人阻挠,昨夜午膳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擅自出府去了天香楼。”
面上带着意犹未尽之感:“果真不错,只可惜发生了一场争执,今日回来时被影响,还对守后门的那位老伯说了重话。”
“什么时候发生的争执?所因何事?”卫湃详问。
“也没什么,男人之间的争执只会因为女人和权势,昨夜表演的那个女子我叫她来陪酒,另一桌偏偏和我抢,还说我是蛮夷人不懂怜香惜玉,身为莎车国勇士当然不能忍。”
玛依努尔冷哼一声,似乎是对这种行径的不耻。
每个人的说辞都合情合理皆有不在场证明,卫湃还需派人去佐证:“各位提供的消息都已记录在册,待卫兵证实过后,自可解除嫌疑,未找到真凶期间,各位仍不可随意出府。”
长孙府被看守起来,应玉堂的煎饼摊彻底冷清,从晌午到太阳落山一个人都没有,煎饼摊张大勇劝道:“小玉啊,咱们还是不要继续在长孙府门口了,免得惹祸上身。”
这话似曾相识,应玉堂摊了几个煎饼:“张大哥,你就信我吧。”说完用油纸挨个包好,颠颠的跑向值守卫兵。
张大勇急得直搓手,这个姑娘似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那些卫兵可都带着刀呢,万一惹怒他们丢了小命怎么办!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佩刀卫兵板着脸呵斥,手握刀柄示意她再敢上前就拔刀的架势。
应玉堂仰着笑脸套近乎:“各位小哥站了一天了,饿了吧,轮值的还没来,你们先吃张煎饼垫吧一下,我在这长孙府门口卖煎饼好久了,府上婢女侍卫们都来吃我烙的煎饼。”
卫兵打量她几眼:“值班时不能懈怠,姑娘还是回去吧。”态度柔和几分。
应玉堂惯会顺杆子往上爬:“那不碍事,你们先拿着,昨夜值班的那几位大哥我也送过,这几日降温,不吃饱怎么扛得住寒风。”
卫兵握着刀柄的手有松动的迹象,应玉堂趁机把煎饼塞过去,就拿准了他不会任凭煎饼掉到地上,看见他果然松开刀柄揽住煎饼,笑得更灿烂:“你们吃你们吃,我就先回去了,要是不够再来拿……”
回到煎饼摊看过去,卫兵把煎饼分出去,先尝了一口,确认是干净的,大伙儿才吃起来。
张大勇老实巴交的问:“你昨夜何时出的摊?还给值夜的都送了煎饼?”这得送出去多少啊。
应玉堂狡黠一笑:“昨夜在梦里送的。”她完全是胡诌,太阳落山她就收摊,哪会见到值夜的卫兵。
给张大勇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乱来,看见朝着他们走过来的玄色衣衫佩刀卫兵,胳膊肘捅向旁边:“他过来了,过来了,是不是要抓你啊,一会儿我拦着,你赶紧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