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未眠人 第33章 番外篇·风不止

江外公去世那年，江父江母担心江外婆一个人，想将老人接去江家和他们一起住。但江外婆始终不肯，说她在这个四合院里已经住了好多年习惯了，不想再换个地方不适应。

虽然外婆不说，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这个四合院里到处都是关于外公的记忆，外婆舍不得。

江子落常常会来四合院里陪外婆，也是这段时间，她常听外婆讲起她和外公的故事。

外婆说她和外公自小便认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家里人也早早的为他俩定下了婚约。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们总是比别人多了许多的亲昵。

外婆说别看你外公总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我们年轻时他可总追在我身后“宜亭”“宜亭”的喊着。

外婆名叫孟宜亭，是一位真正书香世家的小姐。

而外公名叫岳其琛，取自《诗经》“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外公出生自官宦世家，但在那个时局动乱的时代，渐渐也走上了从商之路。

因为较好的出身，所以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也并不是困难，接受了新旧思想的冲击，孟宜亭最先选择改变。

她对岳其琛说。

“其琛，我要出国留学了，我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她从来都明白自己的，大家闺秀是世俗放在她身上的枷锁，她喜欢的是灵魂的自由，而这些和她身着旗袍，知书达礼的做派并不相矛盾。

她很爱岳其琛，但如果留下来，留给她的是相夫教子，是财米油盐，她不愿意这样磋磨自己。最好的时光，她要用来更爱自己。

而岳其琛从来都是最懂她的人，岳其琛母亲体弱病重，他需在身前尽孝。这是个两难的决择，但他没有用什么所谓道理去挽留她，用情感去钳制她。

他只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即使相隔在遥远的两地，每月一封的书信是他们彼此扯不断的联系。

异国他乡，她心里常有排解不开的忧虑，他常替她开解，想尽各种方法逗她开怀。

她记得最深的是，一年冬天，Y国大雪纷飞，凌寒刺骨。

她结束课程回到住所，却看到他出现在公寓门口，大衣帽子上全都落满了雪，傻笑的看着她。

这一年并不似现在这般交通方便，他在大海中飘泊几个月，旅途艰辛，一路奔波，只是希望陪她一起度过一个温暖的新年。

再后来，四年后她回国了。

他们得偿所愿的迎来了厮守的日子。

红妆嫁与，举案齐眉，愿一生白头偕老。

好景不长，战争又打响了，国难深重。

他也曾许报国志，不愿看这眼前繁华假象迷眼。

岳其琛对孟宜亭说。

“宜亭，对不起，我决意去参军报国了。”

世间并无双全法，既已许国难再许卿。

相爱的人总会相互包容，相互理解，我知你心中抱负遗憾。

所以她也只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春去秋又来，一年过一年，连接他们的只有一封封家书。每当她听到前线穿来的战报时，她不能和身边人解释她如何悬不下来的心，只是年复一年，日日在心中默念，平安回来。

再难的战争也会有结束的一天，因为战乱会消磨所有人的热情，盼望归家的心也会愈加急迫。

终于，他回来了。

无法言明，当她奔入归来的他的怀抱时，她是怎样一番心情。只觉得终于结束了，让她能好好抱抱他。

战争带给他的不止是身体上的伤痛，还有心理上的折磨，她陪他熬过一段漫长的挣扎岁月。

她很庆幸，他走出来了。

再再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母的他们有些笨手笨脚的。

在他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一直幸福下去的时候，变故就是来的这么突然。

打着破四旧的名头，被有心之人举报，岳其琛被批下放改造。

而这时她又正好怀孕，他怕连累他们，提出来离婚，将她和孩子送去国外岳丈家，让自己能够安心。

她也明白的他的无奈，若非怀着身孕，担心孩子们，她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夫妻原该同甘苦。

他们彼此都明白，此番一分别，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相爱的两人，即使远在两端，心却近在咫尺。

不久，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取名为岳思媛，这是在分别时，岳其琛已经想好的名字。

好多年过去，思媛问起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时候，孟宜亭都只是沉默，因为局势紧张，她也很久都没有过他的消息了。

那几年里，他们没有过联系，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样，只有放在心中的牵挂。比起那些因被批生活支离破碎的人，他们一家已经好上很多。

但是没有更差，就代表好吗？

孟宜亭对女儿沉默的日子里在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时期发生的事。

即使后来岳其琛沉冤得雪，他们一家得以再次团聚，孟宜亭也不会原谅，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彼此失去的时光也不会再回来。

纵使她和岳其琛的感情长久不在朝朝暮暮，但她是个俗人，她想要的幸福是触手可及，是每个清晨醒来他注视她时的笑容。

可世上就是有岳其琛这样温柔的人，即使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他也只是笑笑说着，都过去了，往后我加倍对你好，将那些失去的都补回来。

他的乐观温柔，竟也抚慰了她的不平。

庆幸的是，余生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相伴一生，儿孙满堂。

……

靠在外婆怀里，一摇一晃的听外婆讲她和外公的故事。

看向院长里茂密的石榴树，江子落突然回忆起从前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的画面，发现所有的爱都藏在细节里。

少时院子里，种着一颗石榴树，这棵石榴树是外公的宝，谁也碰不得。

江子落小时候调皮的爬上这棵石榴树上去玩，不小心压断了一根树枝。外公难得的对她发了脾气。

原来平城的气候不是很适宜种植石榴树，但外婆却又很喜爱吃石榴。外公就想让外婆能吃到自己亲手种的石榴。

日日精心培育，愿外婆开心又多福。

石榴树开花的那一天，外公折下一枝，替外婆戴在头上。

外婆笑他，一把年纪了还弄这些。

外公说，你戴着好看。

石榴成熟的那天，外婆娇气了一辈子，外公就将石榴籽一粒一粒的剥好给她。

外公早年身体留了伤，所以外婆常管着他，让他调理身体，别人的话都不管用的外公也只听外婆的话。

外婆说，外公给的爱无声安静，都藏在细枝末节里。

江子落看着又开始要开花结果的石榴树，和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外婆。

风轻抚吹过，花瓣落在外婆头发上，仿佛眼前真的又浮现外公折花剥石榴的画面。

他们一生相守时间并不长，几乎都在颠沛流离，但回首望来，他们依旧是幸福的。

院里石榴树，种下一生相思。

风从未停止，就如我对你的思念不会因时间而停止，死亡也不曾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