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上元节衔着春节的尾巴,如约而至。
明明姜念念觉得,自己来这世界也不过是上一刻的事情,可是仔细一回想,距离除夕也已经过了数日。
自从那日夜晚,她送沈宿绵离开之后,这硕大的冷宫,倒还真的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可能原本就该是这样,只不过恰好她初到的那几日,赶上了特殊时期,所有人都想要来这偏僻的角落踩一脚。
不过好在,如今这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每过几日便会有宫女前来送吃食,三人省吃俭用,倒也过得不错。
姜念念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那眼下的日子虽然清苦,倒也是自在。不过姜念念这些天也仔细想过了,倘若自己真的回不去了,那她就想办法出宫去,到时一个人过着悠闲的日子也不错,就是自己的家人大概要伤心一段时间了。
夜色降临时,姜念念还没来得及回屋,忽地听到了几声微弱的烟火绽放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堵高高的围墙。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一定很热闹。”秦婉蓉不知何时站在了姜念念的身侧,目光也遥遥望着那个方向。
听到声音,姜念念扭头去看秦婉蓉,心中没来由地觉得,秦婉蓉透过那堵墙、那细弱的声音,依稀已经看到了绚烂的烟火。
那绽放在秦婉蓉心底的烟火,是从前数年所见,刻入了她灵魂深处的回忆。只是这样的记忆,于她而言,孰好孰坏,早已辨不清了。
“娘娘是想看烟花了吗?”姜念念有些试探地开口问道。
岂知秦婉蓉摇了摇头,只道:“烟花固然绚丽,却也转瞬即逝,即便看过了这一眼,也留不下什么。”
姜念念不知道秦婉蓉想要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地看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就在姜念念以为,秦婉蓉大概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秦婉蓉才又突然道:“你是不是好奇过,你明明出现的那么巧合,我还会愿意留下你?”
听到秦婉蓉这么说,姜念念的记忆也一下子被拉远,这些事她之前也的确有所顾虑,可是看到秦婉蓉对自己的态度之后,她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现在秦婉蓉的主动提及,让姜念念又忍不住再次回想起来。她没有故作姿态地否认,而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见状,秦婉蓉这才继续开口:“其实,我留下你,也是有我的私心。”
姜念念微垂了眼眸,“我之前也有些猜到了。”
直到此刻,姜念念才有些反应过来,秦婉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告知她。对方不希望这件事被沈南寂知道,所以便只能选择沈南寂休息的时间,和她说过这一会的话。
秦婉蓉淡淡地笑,神情比飘在空中的雪还要柔和几分,“这些天你与我们相处,我能够感受到你的真心,所以我不想骗你。”她蓦地顿了顿,旋即才继续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假以他日,我若离去,阿寂他独自一人在这世上,总有不周全的地方。我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我去照顾他,督促他。”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替他一命。
只不过最后那句话,秦婉蓉没有说出口。因为就在这一刻,她看着姜念念的眼睛,突然觉得,也许活着相伴才是那个最优解。
可是即便她不说,姜念念也能够觉察出一二。但既然秦婉蓉没有提及,她便也当作毫无所察,“娘娘的意思我懂了,不过……”姜念念看向秦婉蓉,两人的视线相对,姜念念轻轻地笑,“我想,他更希望的,大概是您能够陪在他身边吧。”
秦婉蓉闻言微怔,随即无奈浅笑,对姜念念的话也未作答话。
寒夜的风吹了又吹,屋前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轻颤,微弱的窃窃声犹如也在哀怨冬日的寒冷,憧憬着春日何时才能降临。
在又一阵寒风卷过,姜念念打了一个哆嗦,她琢磨着该不该提醒秦婉蓉,早点回屋去,以免冻得病情加重。
而没待她说话,就忽地听秦婉蓉又开了口,像是闲谈一般:“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你是否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姜念念心中一惊,没想到秦婉蓉居然会这么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她扭头望向秦婉蓉,可是对方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而是仍旧看着远处。姜念念一时有些拿不准秦婉蓉这是在试探,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而最令她在意的是,秦婉蓉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大概是姜念念的视线太过灼热,以至于秦婉蓉想要忽视都难,她扭头看向姜念念,轻笑了笑,“只是闲聊而已。不过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姜念念一时默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她也知道,自己如果什么也不说的话,反而会让秦婉蓉怀疑,于是便故作淡定地问道:“娘娘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在这宫中,是不会生出你这样性子的人。”秦婉蓉摇了摇头,道,“之前你见到的那位贵妃,尚且都被磋磨成那样,更何况还是一个宫女。你时常谨慎,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惶恐,生活在严苛规矩下的人,所有的礼仪都刻进了骨子里,而你则更像是生活在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里。”
所有的猜测都大差不差,如果不是被怀疑的人是自己,姜念念都忍不住称赞秦婉蓉的观察力。
不过好在秦婉蓉分析完这些后,却并没有要继续追问姜念念的意思,“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外面风大,稍不留神就会感染风寒,娘娘也早些回去吧。”姜念念道。
秦婉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姜念念转身正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转过了身来,“娘娘,既然您已经有了这些猜测,无论是真是假——您又为何将我留下呢?”
“无论你从前是谁,我所见到的,始终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姜念念,不是吗?”秦婉蓉听到姜念念的问题后,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笑着反问。
姜念念一愣,随即点头。
秦婉蓉见状,便道:“这就足够了。毕竟我所相信的,始终是我亲眼所见。”
这一次,秦婉蓉说完之后,没再停留原地,而是转身回了屋子。姜念念站在原地愣了愣,一时有些分不清,刚刚秦婉蓉没有离开,是不是只是为了回答她最后的这一个问题。
可转念一想,那怎么可能呢?她不禁轻笑着摇摇头,自我否定了这一认知。
万物沉寂,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姜念念摒去脑中杂乱的念头,转身欲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结果她这一扭头,便与身后的人直接撞了个正着,两人视线交错,相顾无言。
姜念念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心底倍感荒诞的同时,忍不住腹诽自己这一年会出现的意外,大概都堆积到今晚了。
最终,还是姜念念打破了沉默,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姜念念的问题,沈南寂的身形才终于动了动,原本隐没在阴影里的人,重新站在了夜晚微弱的光色下。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似的,沈南寂的声音极轻,只听他反问道:“那我应该在哪里?”
姜念念一时哑然,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和他讲道理,迟疑一阵,又问:“你都听到了多少?”
沈南寂的神情微凝,他并未正面回答姜念念的问题,只是道:“我知道母妃在担心什么,她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其实我也……我也不是一定需要谁陪在身边。”
说完之后,沈南寂就直接扭过头去,不愿叫人看清他眼下的神情。姜念念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模样,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不过防止他碍不过面子,最终恼羞成怒,姜念念还是忍住没有笑出来。
不过看着沈南寂这样子,她还是压了压嘴角,随即上前一步,在沈南寂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道:“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未尝不能好好活着,杞人忧天也未必就诸事顺遂。书上都还说‘天有不测风云’呢,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沈南寂囫囵着拍开姜念念的手,怒不可遏地瞪向姜念念,似乎极为不满她刚刚的举动。不过正因如此,一时也忘了刚刚要说的话。
见那愁云惨淡的沈南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个熟悉的人后,姜念念这才放下心来。她微一挑眉,似乎是在等着沈南寂说些什么似的。
而沈南寂哪还想到该如何出言反驳。他自幼便长于皇宫,自是无人敢忤逆于他,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他跟随母妃来到这里,又变得无人问津了。所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般失礼地待过他——当然,若是他母妃的话,那便不算是失礼。
沈南寂自是瞧见了姜念念的意图,可是这般踌躇半晌,那气势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最终,他只得匆匆丢下一句“我困了,要去睡觉!”,随后便逃也似的溜走了。
姜念念见状,终于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心中一时又百感交集。她最后瞥了一眼这无边夜色,亦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