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石春信 第10章 听雨

这还是姜念念第一次听到沈南寂在询问她的意见，但姜念念也明白他此刻的迷茫。离开了秦婉蓉，他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孩童，撕开表面的面具，他还只是个需要旁人照顾的小孩。

而姜念念于他而言，可能是在这茫然的时刻，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要说白天的姜念念，也不是没有动过独自离开这里的打算。她知道沈南寂今后会有自己该走的路，他所要经历的还有很多，可是机遇往往都伴随着危险，她想要求的一直都是安稳。

然而到了此刻，当她透过蒙蒙夜色，望向沈南寂的眼神时，发现他也在看她。那双乌沉沉的眸子没了往日的光彩，可是却又有别样的情绪晃动。姜念念心中一惊，倏然错开了目光。

算了……

姜念念这样想，既然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那还是继续将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姜念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通知他们安葬娘娘，然后离开这里。”

说到底，这也是姜念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证死亡，即便她往日总是说自己比沈南寂大，可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她在冷静下来之后，脑海里就一直在重复告诉自己，她身后屋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呼吸。

可这种时候，她断然不能在沈南寂的面前露怯，她先前答应了秦婉蓉，刚刚又脑子一热决定照顾沈南寂。眼下她也只能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攥成拳，藏在自己的衣袖里。

这场雨一直下个不停，姜念念担心沈南寂在外面呆上一夜后第二天会生病，于是赶着沈南寂回屋。之前的屋子里间还躺着秦婉蓉，姜念念担心沈南寂半夜会感到害怕，于是便令寻了间屋子，替他将被子抱过去铺好，等确定沈南寂睡下后，这才转身离去。

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姜念念才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即便是她表现得再冷静，可是直到此刻，她的手心里也已经生出了汗。今后如何，她也无法预料，她如今所期盼的，也就是能够平安活下去。

雨水砸在窗户上发出闷响，姜念念心烦意乱，知道自己此时大概也是睡不着的，索性就点燃了桌面上的蜡烛，然后坐在桌边，放空心思看着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得火光摇曳。

就在这时，她的门被突然敲响。

这样嘈杂的雨声里，这敲门声其实并不明显，若是姜念念睡着了，大概真的就听不见了。可是此刻正是深夜，她又处于出神的状态，所以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敲门声甫一响起，就将姜念念拉回了注意力。

姜念念看向门口的方向，没有立即动作，那声音停顿了一阵之后，又响了两声，这次姜念念是完全听清了。

是沈南寂？姜念念有些疑惑地想。

虽然不太明白沈南寂为什么又突然来找她，姜念念还是起身走到门边，一拉开门，就看到沈南寂局促地站在那里。听到动静后，沈南寂下意识地仰头望向姜念念，却没有说话。

姜念念看着他，眉心一跳，脱口而出的问话是：“有什么事吗？”

沈南寂听到姜念念的话，原本抓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放下，却仍是无意识地捏着身侧的衣角，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有点害怕……”

闻言姜念念不禁哑然，没想到沈南寂这才过了片刻，就直接来敲门了。不过想想觉得也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隔壁躺着一具尸体，就算那人是他母妃，估计心里也有些恐惧。

姜念念一开始只是让沈南寂换个房间，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也是不清楚沈南寂到底会不会害怕。如果自己贸然说照顾他，也可能会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别有用心。不过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一个小孩子的承受能力，沈南寂现在未必完全信任自己，不过好歹是不会觉得自己是要害他的。

既然这样，姜念念便不疑有他，直接问道：“那你，要不要进屋？”

姜念念话音刚落，明显感觉到沈南寂的背脊都微微挺直了些，稍后片刻，便见到对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见他这副模样，姜念念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却也没有戳穿他是同手同脚地走进屋。

“已经很晚了，快去睡吧。”姜念念关上门，对着站在身后的沈南寂说道。

沈南寂没有动，而是问：“那你呢？”

“睡不着，你不用管我。”姜念念道。

沈南寂踌躇了一下，不过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了床榻边。姜念念看着他脱掉鞋子，然后躺好盖上了被子，不消片刻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带过孩子，所以一开始难免也想过，就算是穿越，为什么还要穿到沈南寂小时候，让她去带这半大点的孩子。不过看到他这安静听话的样子，她也放心了些。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姜念念心底这样感叹了一句，随后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灭。屋内归于沉寂，唯余窗外雨声阵阵。

姜念念不知何时坐在桌边睡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响。她迷蒙中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混沌，刚想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结果就被对面的一道身影吓了一大跳。

沈南寂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姜念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等平复了心情之后，这才再次看向了沈南寂，“怎么不出声？”

“我看你睡着了。”沈南寂答。

“那你可以叫醒我。”姜念念又道。

沈南寂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姜念念无奈，想着两人在黑暗里这样说话，实在是有些诡异，于是抬手便想要将蜡烛重新点燃。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火柴，就听到沈南寂阻止道：“别点蜡烛……”

姜念念的动作一顿，随即看向沈南寂，“为什么？”

沈南寂没答话。

虽然夜色暗沉，可是借着屋外微弱的光，姜念念还是依稀瞥见沈南寂缀着泪的眼角。她的神情一滞，也不好再继续追问，随手将火柴抛下，对对面的人说道：“那就这样说吧。”

沈南寂依旧没应声，不过潜意识里，姜念念却觉得沈南寂是默认了的。

“做噩梦啦？”见沈南寂不说话，于是姜念念便主动开口道，“是在想你的母妃了吗？”

这一次，沈南寂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得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

“我知道，如果让你忘掉这些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我想娘娘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湎过去，踌躇不前吧。”姜念念倒是无所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谁也不知道天亮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就把今夜当作是一场道别仪式，明天之后，就不要再在人前说这些话了，好吗？”

沈南寂听到这些话，有些愣愣地望着姜念念。诚如姜念念所说，他怀念今夜之前的生活，也害怕今后所要面对的一切，可如今他再胆怯也必须要去面对。

“姜念念。”他瓮声瓮气地唤道。

这个名字在这些天里，他或气恼或随意地唤过无数次，可唯独只有这一次，像是带着无比的郑重。

姜念念应他：“我在。”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沈南寂又问。

姜念念阖眸轻叹，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心底闪过无数个可能分离的场景，可最终也仍是睁开眼睛，答道：“会。”

“……”沈南寂静了半晌，旋即道，“好。”

姜念念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沈南寂这是在应她之前的话。她微笑了笑，不再作答。

此时天还未亮，姜念念见沈南寂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催促，而是陪着他一同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沈南寂毕竟是小孩子，姜念念便将自己曾经发生的一些趣事，挑挑拣拣，再抹去一些不该说的，然后系数说给沈南寂听。

沈南寂听得入神，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姜念念的身上，偶尔也忍不住插两句嘴，问些细节上的问题。

姜念念一边作答，一边观察着沈南寂的神色，见他不再优思秦婉蓉的事情后，心底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明日的事且留于明日再想，今日发生的事已足够多了，沈南寂十岁的生辰已足够刻骨铭心，她不希望沈南寂等到日后回想，能够想到的，只有死亡的阴霾。

讲到最后，姜念念也不知道该讲什么的时候，便开始哼一些简单的童谣。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听雨声淅沥，哼着哼着，突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一扭头，沈南寂不知何时又闭眼睡了过去。错愕了一瞬之后，旋即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之前披的毯子给他盖上。

很快就要天亮了，也许对他们两人而言，这可能就是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

“好好睡一觉，往后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呢。”姜念念轻轻呢喃了一句，随即坐下静静等着天亮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