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芷出了营帐,收拾好了东西,马不停蹄地又去问今日作战受伤的士兵们在何处。
赶到骨头折断的士兵所在营帐时,他还在痛苦的哀嚎着。
许多士兵围在他身侧,皆是一副十分担忧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有一人见江白芷来了,惊呼“江姑娘来了!”
众人都回头去看。
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隽,穿着很是朴素,都是寻常粗布麻衣的姑娘,提着一木筐,掀开营帐帷幔探头,两只眼睛异常明亮,正在往里瞧。
许是见众人忽地都回头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认识江白芷的那个人,正是在家中为她解围的那个士兵,今日也才见过。
江白芷朝他点点头算作回应,随即走进了营帐。
“江姑娘医术了得!你有救了!”
仍是惊呼那个士兵,满脸欣喜地对着折腿的士兵喊道。
江白芷想纠正他话里的错误。
自己还没诊断呢,如何能判断是否可以医好。
但看到躺在那里满脸痛苦的士兵,听到这句话,灰败的脸色,突然精神焕发起来,她选择缄口不言。
待她走近,围成一圈的士兵立即为她让出了一个地方。
“摔伤的是这条腿?”江白芷手指他双手捂着的右腿,轻声问道。
士兵咬着牙点点头。
江白芷一边轻轻挪动他的右腿、观察他的反应,一边出声询问。
判断伤的在哪处后,说话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将骨裂的部位猛地扭向了原位。
士兵后知后觉的发出一声惨叫。
声音凄厉,营帐内鲜少见过这场景的士兵,有的甚至侧过头了头,不忍直视。
江白芷为他敷上一层泥状草药,用布条缠绕几圈系好,又拿过带来的木板放置他右腿两侧夹住骨裂处,用绳子绑紧。
“方才只是把断裂错开的骨头,推向了原本的位置。但要想骨头愈合如初,你百天之内,都不可过度使用这条腿。最近几天,最好不要走动。”
士兵扶着自己那条已被江白芷固定好的腿,口里不住的感谢。
旁侧站着的,和伤者关系好的一些士兵们,嘴里也是纷纷吐露着感激。
江白芷摇摇头,说了句“明日会再来看你”便出了营帐。
没想到那位一开始认出她的士兵,也追了出来,伸手拿过了江白芷手里的一堆用品。
“我来帮你吧,江姑娘。”
江白芷催不及防,只得不好意思地称谢。
周武笑着说道:“江姑娘无须这样客气,我叫周武,不知江姑娘可否方便告知全名?”
“江白芷。”
江白芷一心只想看看其他伤员,所以只是简单作答。
周武倒毫不在意,继续道:“江姑娘,与以往军中的医师,都不一样。”
“哦?”江白芷侧过头看他,“何出此言?”
“往日那些随军的老头子们啊,基本算得上是那些将领们的医师,我们这些寻常士兵断个胳膊、折个腿的,基本就是坐等残废。”
见江白芷眼露震惊,周武爽朗一笑。
“不过,自从我们每人跟了现在的都尉和参军后,日子比以往还是好过了些的。”
正说着,周武朝着前方的营地扬了扬下巴。
“喏。每场战争结束,沈参军总会来看望受伤的将士的。”
江白芷朝前看去。
果然!只见沈怀风身披一个狐裘大毣,正站在一众受伤的士兵中间,说着什么,面上带着一贯的微笑。
“都尉往常也会和沈参军一起的。”
周武说着,眼睛往四周扫了扫,疑惑道:“今日,怎的不在?”
江白芷看着他,问道:“都尉大人也会来探望受伤士兵?”
“会呢!有次来,发现有些伤员的包扎很是敷衍,都尉还发了好大脾气,把那群老头子们骂了一顿呢!”
“是吗?”
江白芷很容易就在脑子里想到那人发起怒时的样子。
只是……真是没想到,他对待自己,对待村民那样行事,原来也会在乎这些普通士兵的命。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近。
“沈参军!”
周武朝他行了个军礼。
见沈怀风摆摆手,他把帮提的东西递还给了江白芷,转身离开了。
沈怀风看向江白芷,目光里带着歉意。
“江姑娘,我……”
江白芷并未出言责怪,轻叹了口气。
“你不来瞧一瞧,怕是也难安睡。”
她边说着,边走到沈怀风面前,隔着衣袖捏起他的手腕,稍稍抬起,右手搭在手腕处,诊了诊脉。
“不过呢,现在已经看过他们的情况了,该放下心,回去休息了吧。”
沈怀风笑着点点头。
“正是要回去呢!”
江白芷正要去检查一下各个伤员的情况,背后的沈怀风又突然问道:“鸣渊不是同你一起来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听到这话,江白芷并未转过身,唯恐被沈怀风看出什么。
她抓起一个伤员的胳膊低头查看着,随口答道:“他已经带我看了那两个伤的较重的士兵,现下那两个伤员都已无碍。都尉或许是累了,已经休息了。”
江白芷不知自己的话,是否能应付过去。
手上却没停止动作,为一位包扎真的太过粗糙的士兵,小心拆了布条,上了药,重新包扎。
“也是,他累了一天了,原该休息了。”
沈怀风似是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疏漏。
“江姑娘也辛苦了一天,也需早点歇息。”
听到他的语气如常,江白芷才回过头看他,轻轻一笑,“多谢沈参军挂怀,看了这些伤员的情况,我也回营帐休息了。”
“江姑娘。”
江白芷都要回过头,继续查看其他伤员的伤势了,听到沈怀风唤自己,有些疑惑,“嗯?怎么了?”
“江姑娘此时在军中,实在是我和鸣渊的幸运,也是全军将士的幸运,我替全军的将士,向江姑娘道谢。”
沈怀风面上仍带着笑,语气确实异常诚恳郑重。
江白芷连忙摇摇头,回道:“医者仁心,份内之事罢了。”
沈怀风没再说什么,江白芷出言催促道:“眼看着都快子时了,夜深露重,沈大人快快回去歇息吧。”
待沈怀风,江白芷一一查看了所有伤员的伤势,这才揉着酸痛的臂膀,往回走。
经过议事营帐时,她脚步稍稍慢了下来。
不知那人怎么样了……
留了那样多的血……
江白芷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近营帐,掀开营幔,走了进去。
躺在地上褥子的男子,已经不复自己离开时平躺着的模样,身子微微倾侧着,头也扭向了一边,只能借着透进来的月色,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样的睡姿,怕是会压到伤口。
江白芷上前几步,果然看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她又连忙掀开棉被,查看他的伤势。
缠绕的布条干干净净。
幸好,伤口没有裂开。
江白芷放在被子,伸手轻轻想把他扳回来,继续能平躺着。
男子突然警觉地睁眼。
“谁?”
随着他猛地一起身,牵扯到伤口,立刻疼的眯起双眼。
“嘶——”
“是我,快躺下吧。”
江白芷看到他这副样子,轻声应着,双手按在他两肩,让他躺下去。
男子似乎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呆愣着,顺着她的力度,重新躺了下来。
“你现在睡觉,尽量平躺着,才能让伤口处赶紧愈合。睡前给自己多一些心理暗示,感觉到有不舒服了,就要赶紧醒来,调整睡姿。”
江白芷温声细语地嘱咐着,见男子仍是双眼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便疑心他这是睡糊涂了,还没清醒过来。
她正要起身离开,男子却出声了。
“你……”
见他有话要说,江白芷要直起的身子顿了一下,又重新跪坐好,听他要说什么。
男子却是间隔了好久,看着自己,突然来了句“你还知道回来。”
这话真是奇了。
江白芷觉得莫名其妙。
但或许是考虑到他此时伤重且未清醒的状态,也是因为自己今日实在劳累,身体和意识都有些支撑不住了,所以她也懒得去深究这句话的由来了。
她语气平淡地回道:“我来看看你睡的可还安稳。”
躺在地上的男子,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一下。
本是直愣愣看着江白芷的目光,也转向了别处。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你不是说有位士兵腿摔断了,我去给他接了骨。”江白芷有些困倦的想阖眼。
“哦——”
男子似乎因为自己竟把这位受了重伤的士兵忘记了,面上露出一丝懊悔。
下一刻,他又想到:这女人对自己和对那些士兵,怕是没什么分别吧!
男子脸上带着怨忿,目光重新移了回来,正要说什么,却发现跪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双眼已然阖上。
月光轻柔的洒在她的脸庞上,因为身子没有支撑物,左一下、右一下地晃着。
这是陆鸣渊第一次认真地端详眼前女子的容貌。
她的眉毛并不似寻常女子那样纤细,反而有种肆意生长的浓密。
眉毛下的一双鹿眼,总是炯炯有神,不论是微笑时,还是生气时。
生气……
男子突然想到了她最生气的一次,不是自己揣倒了她,是在她家中踩坏她的那把木弩。
回想起当时的她,抬眼瞪着自己,双眸中含着些许泪水的模样,男子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一把木弩,又破又小。
竟也值得她那样伤心愤怒?
罢了!不过一把小木弩,自己有的是,再给她一把更大更好的就是了。
就算是……就算是她为自己治伤的一点回报吧!
别再不识好歹!
陆鸣渊盯着江白芷眼下的一点乌青,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