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瀛折返回刑侦大队时,在他前一秒跨进那扇门的,是被宋域派去双马建材市场了解情况的杨欣然。
杨欣然左顾右盼都没在这个一览无遗的办公区发现宋域的影子,还以为此人不够道义礼法,自个揽着沈瀛跑去享受山珍海味了。
就在沈瀛刚想开口时,杨大勇士面目狰狞地说了一句:“靠,天之涯地之角,宋八蛋老板带着他的沈小姨子跑了!”
蓦地,沈瀛咽下笑意。
“……”
咔嚓。
恰当正时,休息室的门被人拧开门把。
在开门的声响中,杨欣然猝然扭头,好巧不巧地撞入沈瀛那双故作冷静的眼睛。
尴尬且沉重的氛围在浓厚的调料包味里愈演愈烈。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杨欣然的老脸瞬间暴红一片,脖颈都有泛红的趋势。
恨不得给沈瀛跪下谢罪的她硬着头皮,勉强冲沈瀛打了个招呼,“嗨,沈顾问。”
沈瀛沉默地点了点下巴,没有回应过多的内容。
杨欣然的脚趾疯狂抓地,尴尬蔓延至五脏六腑。
她眼一瞟,瞥见了此时正闪闪发光的宋域,匆匆绕过沈瀛这个尴尬源,溜之大吉。
“宋域,你要的监控我给你拷贝过来了。”
丢完垃圾的宋域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拨开锡纸折成的包装袋,“那里有人对面包车残留有印象吗?”
杨欣然抬手拼命给自己扇风,企图送走自己脸上诡异的赤红,“并没有。那种地方花里胡哨的车来来去去有很多,比它拿小广告糊车身更夸张的都存在。我把值班人员上上下下问了一个遍,都没人对这辆车有印象。”
“能送货的都是人精,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宋域嚼着黏牙的口香糖,口腔里爆出一股清爽的薄荷味,他抬起眼皮,发觉杨欣然扇风的反常举动,木讷地问,“你很热吗?”
……宋王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刻,杨欣然只想一脚将宋域踹飞四万八千里。
她僵着一张好似玻尿酸注射超标的脸,干笑几声,“我刚才从外面走街串巷回来,是有点热。唉,这天气确实有些闷过头了。”
宋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月会有高温补贴的,至少都是这个数。”
说完,他抬起右手,探出三根指头在杨欣然眼前晃了晃。
有一说一,如果放在以前杨欣然看见这个数的补贴能一蹦三尺高,但现在只能生硬地扯几下嘴角,说:“真不错。”
一场不堪回首的一地鸡毛,在一道沉闷的雷声中被一笔带过。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里,京海的万家灯火炸开了锅,上空溜过来的雨云黑压压地挤了一大片,空气中的潮热在此时有了消停的迹象。
又一阵闷雷响彻云霄,豆大的雨滴猛地一扑,阵雨就这般措不及防地来到。
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围困在市局大楼里的上班族们苦不堪言,上头盖过章的红头文件禁掉了班车还不允许公车私用,有车的都是市局元老级的人物,刚踏进社会没几年的房子首付都没凑齐,就紧着手里的工资交四环外的房租,压根没人敢去买辆不保值的车。
眼看着这雨没有收敛的势头,宋域大手一挥,点兵点将地挑了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分担查监控的任务。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在劳苦大众的怨声载道中,宋域双标地望向沈瀛,像个被美色所诱惑的纣王,而沈瀛自然而然就成了红颜祸水的妲己。
沈瀛顶着一群人幽怨的目光,头皮发麻。
他觉得自己要是应下了这个事,明天进门就得被他们诛杀,“不用,我打车就行,不能耽误你的事。”
宋域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着实是想着将纣王爱妲己的祸国继续发展下去。
压榨着口香糖仅剩的一丝余味,注视窗外层层叠叠的阴霾,他说:“耽误什么?这个点你不好走,打车你估计等到雨停都不见得能摸到车屁股。坐地铁的人铁定也不少,能不能挤上去都是个未知数。”
沈瀛恍若未闻,又问:“你有伞吗?明天我带来还你。”
“我有车,要伞干什么?”宋域一耸肩,刻意强调了“我有车”这个很关键的点。
哦对,他有一辆大奔,能在马路上开出排山倒海的架势,然后明天被登上大字报。
沈瀛额角的青筋直跳,大有破土而出的意味。
宋域不由分说地把他的肩膀一揽,推搡着向外走,最后倔强地塞进了车里。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有节奏的挥舞,街口的红绿灯不断闪烁,喇叭与刹车声在喧闹中交杂。
宋域望着车尾灯组成的红海,“真是堵。”
“嗯,”沈瀛顿了顿,突然问,“你经常来医院吗?那个门卫似乎和你挺熟。”
宋域一挑眉,“就因为他免费给我抬了杆?”
“嗯。”
宋域的嘴角提着,把平淡的语气牵扯出多种味道,“大客户总会在最不值得一提的地方得到多方面的优待,但奢侈品柜台的免费蛋糕从不向普通人发放。”
车流慢慢疏通,在前方的一辆车冲过斑马线后,宋域也跟在它屁股后面,慢吞吞地滑了过去。
“你住哪里?”
“太恒华府。”
“那地段挺贵的,我听说他们那里的住户还挑人。”宋域打转方向盘,“没点实力的都进不去售楼部。”
沈瀛漫不经心地瞟向窗外,“嗯,的确有这么一套说法。”
“你一年几十万的年薪应该塞不进去,”宋域一挑眉,“你爸妈难不成是哪个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你其实是个藏着掖着的超级富二代?”
“没有,”沈瀛一字一顿,“我不是。”
宋域牙疼地咧嘴,“那你怎么在里面……”
沈瀛淡淡地胡诌道:“买彩票,中了三个亿。”
宋域知道是假话,也知道他不想多聊,所以没有再追问下去。
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沈瀛的脸暴露在雨幕后,太恒华府大门前的栏杆抬起,宋域放慢速度滑了进去,站在保安亭里的小年轻朝车内敬了一礼,直到车走远才放下手臂。
宋域从后视镜里瞥一眼,笑道:“你们小区的物业真尽职尽责。”
“嗯,价值摆在这里,”沈瀛说,“停在前面那一栋就行。”
车辆平平稳稳地刹住脚。
沈瀛解开安全带,“谢谢。”
宋域说:“不谢,助人为乐而已,是我的本分。”
沈瀛推开车门,瓢泼大雨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裤腿上,留下点点深黑色的水渍。
就在他快步跑上台阶,玻璃门自动向两侧退开时,宋域的声音骤然从他背后传来,“沈瀛,明天见。”
沈瀛脚下一顿,刹那间回头与宋域眼对眼,隔着绵密的雨幕,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杨欣然此前没由来的话,言情小说的狗血套路也一并被强制圈进了他的脑袋,与如今的一幕糅合成一团清晰的画面。
“……宋八蛋老板带着他的沈小姨子跑了!”
“……沈小姨子跑了!”
“……跑了!”
在沈瀛愣神的同时,宋域脚下油门一轰,车尾灯的红在狂风暴雨中渐成一个点,最后没了踪迹。
国安部。
【部长办】
噔噔。
陈廓抱着一沓资料敲了敲门,在得到里面人的回应后,提脚踏进了张远东的办公室。
张远东两鬓的头发生了白,眼神倒是极好,隔壁办公室的老前辈手里的老花镜搁了一抽屉,他这五十多了还没配第一副镜片。
他的面孔与于占和王震截然不同,更像是两者的融合,兼具了于占睁眼可见的爆棚正义感和王震不慌不忙的性子。
陈廓将手里的资料转交给张远东,“张部,这是周君扬案中涉事人员的口供。”
“哦?”张远东从繁忙的工作中抬眼,刮过悬在半空的资料,“给我看看。”
陈廓连忙把东西递进张远东伸来的手中,“在逮捕的过程中,有一人中弹死亡,其余四人受不同程度的伤。经过长时间的审讯,其中一人吃不消,主动交代了实情。”
张远东抓过资料,目光在文字里跃动,他似乎很在意这份证词的内容,所以读得格外细致,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了进去,“周君扬起初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能在几年的时间里发展壮大,绝非是他的一己之力,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陈廓颔首,吐字清晰地说:“据他交代,周君扬每一批货的质量都参差不齐,为此还和一些买家结下梁子,虽然损失了一部分顾客,但生意依旧红火。”
“所以我常说,新时代青年都要脚踏实地做人,不要偷奸耍滑,”张远东一挑眼,洋洋得意地说,“你看吧,这就是报应。”
陈廓连忙应和道:“张部有远见。”
“等下要部里所有人把核心价值观抄十遍,包括保洁。”
陈廓:“……”
周君扬,你死了都害人不浅!
张远东又去看资料,定眼端量着其中一条内容,“他最后一批货是送到……金新月。”
陈廓眉头缓缓蹙起,神情严肃地说:“金新月是继金三角后兴起的一片区域,根据前些年当地禁毒部的联合报道,罂粟种植面积近五百万亩,可产鸦/片九千吨。”
“这点我知道,前些年我国破获的该地海/洛因入境案件二十多起,缴获一百多公斤,一般从我国西北边境渗透。”张远东摩挲纸张,“但我在想一个制毒片区要购进大量尸骨做什么。”
“这……”
陈廓一时间回答不上来,按理说毒品只会用在活人身上,花在死人身上就成了浪费。
“你先出去,最近辛苦你了,”张远东忽然抬头,盯着陈廓的眼睛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笑道,“给你放三天假,出去放松放松。”
陈廓顿了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这件案子的后续还需要我跟进吗?”
张远东合上资料,和善地说:“我亲自督查,你且放心。”
“好的。”陈廓点点头。
“对了,”张远东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接着说,“你也得交十遍核心价值观。”
陈廓:“……”
靠!
蓝翔小哥守在门外,在瞧见陈廓推门出来的身影后,正打算开口说什么话,却被陈廓飞速递来的一个眼神给咽了回去。
陈廓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自顾自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蓝翔小哥紧随其后,跟着陈廓钻进了一间暂时无人使用的会议室。
他进入后顺手带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张部怎么说?”
“张部要亲自下场追查。”陈廓无所谓的一耸肩,“我被塞了三天假。”
“三天假?”蓝翔小哥瞪大眼睛,忿忿不平地说,“这不就是打算把你给踹出案子吗?”
陈廓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坐进了会议室摆放的椅子里,“无所谓,这件事不在我手里也好。照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前路漫漫不好办,没个三五年交代不下来,到时候没完没了了,白耗费时间和精力。”
“但张部怎么好像很在意这个案子?”蓝翔小哥觑着眼刮过合上的门,压着声音说,“我瞧着比起其他案子,这件他尤为上心。”
“我也不知道,”陈廓也同样觉得纳闷,“总觉得他藏着掖着点东西。”
蓝翔小哥追问,“什么东西?”
“说不上来,反正很不对劲。”陈廓歪头,仔细向下探索来源,却整得自己一头雾水,理不清来龙去脉,“对了,我明天回一趟老家,这边你帮我盯着动静。”
“你回老家干什么?”蓝翔小哥别有深意地一笑,“家里给你安排了娃娃亲?”
“屁的娃娃亲,你是我的娃娃亲吗?”陈廓一脚虚虚地踢过去,抬头望向天花板,“宋域拜托我找一张照片,我昨天在家里翻了一通都没找到,估计是丢在老楼那边了。正好张部给我放了假,我明天回去给他找一找。”
蓝翔小哥不解,“什么照片这么重要?”
陈廓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小声说:“顶级上校导师和他的养成系学生。”
“师生?!”蓝翔小哥大惊失色,“我去,古往今来最虐身虐心的高危职业!”
陈廓:“???”
不是,这小子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