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宋域觉得毫无希望,惨痛的结局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初见雏形之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的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即将坠落的郑凤扑进了房间。
宋域瞳孔一震,什么也没想,眼疾手快地将何妍妍推向伫立在旁边的李权志,几乎本能地侧身滑至两人即将倒下的地方,伸手一捞,硬生生地给两人做了缓冲。
嘭!
沉闷的巨响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慌里传开。
宋域做了人/肉护垫,身躯撞击在坚硬的瓷砖上,后背与胸膛的钻心疼痛逼得他眼前黑了一阵,冷汗瞬间泅湿了衣衫。
他望着周遭呆滞的人群,呲牙咧嘴地吼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顿时,一群吓坏的医护人员如梦初醒,立刻冲上来抓住了郑凤胡乱扑打踢踹的四肢,将其死死控制在地面。
郑凤如同被翻了壳的乌龟,四脚朝天地趟在瓷砖上不断挣扎,眼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朝外奔涌,嘴里不安分地谩骂起李权志。
“李权志你个狗娘养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李权志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支镇定剂,眸中冷光一闪,不假思索地朝郑凤消瘦的胳膊上扎去。
郑凤的视线从人群的缝隙里穿过,死死地盯住宋域的身影——
“你,是不是……”
“根本不是来帮我的?”
直到一针推完,药效发挥作用,她才缓缓失去力气,逐渐昏迷了过去。
“赶快把她抬到床上。”
李权志一手扶住脚底踩棉花的何妍妍,狼狈不堪地指挥起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处理着一团乱麻的局面。
郑凤被几人抬走,平平稳稳地放在了病床上,四肢被布条紧紧禁锢在病床的四个角,防止她醒来后再次出现危险的举动。
摔倒在地面的宋域感觉自己的脊椎似乎是碎裂了,巨大的疼痛从尾椎蔓延至整个脊背,冷汗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后背、手心、额角冒出来,整个人几乎都躺在淋漓汗渍里。
他强睁开眼睛去看身上压着的人究竟是谁,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颅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抬手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试图坐起来。
下一秒,眼熟的人顺势向后倒去,那张藏起的俊美脸蛋彻底暴露在了宋域的视野里。
顿时,宋域骇然一惊,慌忙伸手拦住这人的肩膀,揽进自己的胸膛。
背部与腹部的肌肉抽搐着疼痛,他没理会。
担忧道:“沈瀛,你没事吧?”
“嘶——”
沈瀛神色隐忍,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且无血,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喉咙里滚动着嘶哑的声音。
宋域眉头紧锁,立刻查看起沈瀛的伤势。
只见他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上留下一道道醒目的血痕,鲜红的血液从表皮下源源不断的冒出,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宋域慌忙站起身,想要把沈瀛抱上病床。
即使他的动作再小心翼翼,沈瀛也疼到身体痉挛,冒出虚汗来,鼻腔里发出痛苦的哼叫。
宋域立即大吼一声,“医生,快来这边,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旋即,一个年轻的医生赶紧抓过柜子里的碘酒、棉签和纱布,半蹲在地,动作轻柔地为沈瀛擦拭伤口,用过的棉球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渍。
“唔……”沈瀛从牙缝里挤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因为痛苦而本能地蜷缩起来。
“你轻点。”宋域瞪了一眼年轻医生,叮嘱着。
年轻医生连连点头:“好好好。”
在宋域的监督下,年轻医生战战兢兢地处理完沈瀛的伤口,与宋域一起把他抬上了病床,垂下眼,目光犹豫,“我也为您处理一下吧?”
宋域低下头,无动于衷地看着鲜血从手臂的伤口中淌出,血淋淋的一片,与他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小伤罢了,“他的伤口都处理完了吗?”
年轻医生点点头。
宋域挽起自己的衣袖,朝着年轻医生的方向伸出手臂,语气放柔道:“那就麻烦你再帮我处理一下了。”
邱元航火急火燎地跑上来,嘴里喘着粗气。
推开门后差点被自己不争气的左脚把右脚绊了一跤,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才没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一个味道正宗的狗吃屎。
心虚地朝周围望了一圈。
见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的小尴尬。
清了清嗓子,飞奔至坐在地上的宋域身边。
他着急地询问道:“你没事吧?我在楼下就看见一个人要往下跳,一句话都没讲完,就突然从上面窜出一个身影,飞速把她扑了进来。幸亏是有惊无险,差点吓死我。”
宋域侧过脸,盯着病床上闭着眼的沈瀛,“我还好,就是沈瀛受伤了。”
邱元航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刚才那个英勇先锋就是此时的沈瀛,“啊?沈顾问!”
仔细端量了一圈沈瀛的衣着,与他记忆里那个未佩戴任何专业设备的飞身勇士重叠在一块。
野爹……
好帅!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邱元航对沈瀛的崇拜之情再次跨上一个台阶。
宋域的目光迅速扫过沈瀛缠了绷带的地方,眉心不自觉靠拢,好似积压着无法排解的怒气。
年轻医生清理完宋域的伤口,拿着物品飞速离开。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几声熟悉的呵斥声与凌乱的脚步声。
宋域扭头看去。
门口接二连三冲进来的警察与整装待发的消防人员将一群看热闹的病患挤出最佳观看位置,“三大巨头”的齐聚让本就不太大的病房一下子拥堵了起来。
后来的小伙子们望着屋内的风平浪静,一脸懵逼地伫立在原地。
邱元航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上去,满是歉意地冲带队的班长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几声兄弟来回交错,好言好语地把人送了回去,片刻之后才重新折返进了病房。
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也因为没了意思,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寻觅新鲜玩意,消磨枯燥的时光。
“沈顾问这伤没问题吧?”邱元航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帮沈瀛整理一下绷带。
宋域一眼便瞧出邱元航的心思,立即出声阻止,“别动!”
邱元航被宋域这么一吓,伸出的手指猝然一抖,立刻缩回了回来,眼神狐疑地瞥向宋域。
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最后仍旧是没有发声。
宋域似乎是为了给前一句的低喝找到一个合适的台阶,顿了一下,声音放轻地又补上了一句,“万一扯到伤口又要重新折腾一遍,少麻烦别人医护人员。”
“哦。”邱元航向后退了一步。
宋域的视线扫过刚才差点成为命案地点的窗台,脑海里陡然想起不久之前被绑架的何妍妍。
方才她被推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后者全凭一口气吊着命,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随后,他转头看向邱元航,严肃地吩咐几句道:“老邱,你带个人现在去看看何妍妍,我觉得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怎么乐观。”
“行——许飞,你跟我走一趟。”邱元航颔首,手指点中刚跑进来的许飞小同学,拎着气都没能喘匀的他朝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撤出病房,陆陆续续也有医护人员离开。
方才还热闹至极的地方,霎时间冷清了起来。
这时,宋域才猛地感受到由空调制造出的凉气,吹得垂落向地的窗帘窸窸窣窣地响。
他抬头望向对侧的一张病床。
几分钟前,那个骇人动静的制造者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陷入了外界强制性给予她的休眠状态。
郑凤颧骨凸出,面黄肌瘦,暴露在外的手指差点都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一段包裹着保鲜膜的骨架,长期营养不良所形成的病态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一根透明且细长的输液管连接着她手背的静脉与她头顶的吊瓶,里面多半打着的是镇静类药物。
蓦地,沈瀛原本闭合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不出意外地撞见了医院洁白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与碘伏混合的异味。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被罩上一层模糊的重影,未能聚焦的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宽阔肩膀。
“……宋域。”
他吃力地抬起胳膊,不知道想要抓什么。
闻见声响的宋域下意识地低头,一把按住沈瀛乱动的手,语气就像是正在说教不听话的玩闹学生,“哎哎哎,你别乱动,当心把伤口扯裂了。”
似乎是真的扯到了伤口,沈瀛这才停止了动作,翁鸣声在耳边持续,缓了半晌才觉得脑子里清明了些许,至少算是解除了待机模式。
虚弱地喘息片刻,气若游丝地问:“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郑凤啊?”宋域又瞟一眼昏睡中的郑凤,“估计是打了镇定剂,睡得挺安详。”
沈瀛觉得这个姿势稍微有些难受,可是手掌刚触及床单就传来一阵刺痛。
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宋域积攒起来的怒火厚积薄发,嘴里喋喋不休如同放鞭炮,噼里啪啦蹦出一大串话。
“是不是疼了?我都跟你说了你别瞎动了偏不听。你这弱不禁风的壳子上上下下都有擦伤,我也搞不清楚还有哪块没问题,都不敢怎么动你。要不是那个医生检查过一遍后说没有大问题,我早拿着纱布一圈一圈把你裹成了木乃伊。”
沈瀛无言以对。
他现在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宋域没有一意孤行,把他一圈一圈地憋死在纱布里?
调息片刻,他叹出一口气,“你能扶我起来吗?这个姿势有些难受。”
面对此刻脆弱得需要他帮忙的沈瀛,宋域的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好。”
虽然对于警校毕业的宋域来讲,抱起沈瀛这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瓷罐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的动作还是万分小心,仿佛捧着刚从拍卖会上夺得的百万琉璃瓶。
沈瀛不经意地侧头,不偏不倚地撞见宋域手肘一侧的擦伤。
深知这是自己带着郑凤扑进来时造成的伤口,神思恍惚,哑着声音提醒道:“你也受伤了。”
宋域安顿好沈瀛,站直身子,一个眼神都没给到沈瀛提及的伤口。
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没事,我在警校进行实战演练时,刀子破开两寸深都经历过,这口子过个几天就该愈合了——你要喝水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沈瀛摇头,拒绝了宋域的好意。
正要伸手去捞时,手心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痛,如同没有任何防备地抓了一把荆棘。
宋域眼尖地瞧出沈瀛的吃力,眉头一挑,慢慢悠悠地替沈瀛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你和我客气什么?我帮你又不需要你银行卡里的钱,也不需要卖身以报,你就别给我瞎逞强,要是伤口裂开了又要重新包扎。我是不在意口袋里的钱,给你买下一座纱布制造厂都可以,但到头来难受的都是你自己,何必呢?”
沈瀛沉默地接过宋域递来的水,轻轻抿了一口,润湿了干涩的嘴唇和似火烧的咽喉。
宋域见沈瀛一言不发,开玩笑地问:“怎么?被我的霸气发言迷倒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怎料世事无常,沈瀛低头沉思片刻后的第一句话,就在他脆弱的心灵上恶狠狠地劈了一刀。
“……你身上好大一股花露水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闻起来头晕。”
宋域:“……”
沈瀛吸了吸鼻子,接上后半句,“六神的。”
“放屁,”宋域瞪着沈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身上是高级香水味,几千一瓶的那种,闻一次都是金钱的气息。”
沈瀛闭上眼睛,非常认真的在脑海里搜寻了半晌,“真的非常像我家邻居老大爷喜欢喷的六神。当时他还很好心的送了我一瓶驱蚊,我记得那一瓶是叫……叫……激情海洋。”
激情海洋?
这是个什么名字?
这点勉强抛到一边不去提,关键是为什么还是个老大爷用的?!
“你家邻居大爷真……真……”宋域呲牙咧嘴地憋着一口气,深思熟虑良久才吐出一个文雅的词,“宝刀不老。”
沈瀛淡淡开口:“他今年七十三,据说现在还是单身。”
宋域:“???”
这是在刻意暗示他什么吗?
借古讽今还是指桑骂槐?
与此同时,邱元航和许飞摸索着来到何妍妍的VIP监护室——
第二次手术结束后,她便被转到了此处。
这里的病人并不如其他楼层多,除了几个医生、护士之外就找不着其他的大活人了,就连声音都像是被海绵吸走了似的。
或许是这里的热能交换少,所以这一层的温度比其他层要低个三四度。
穿着单薄的许飞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搓了搓胳膊。
邱元航推开门后快步走进病房,查看何妍妍的具体情况。
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模样很是安宁,像是玫瑰公主被纺锤扎破手指后陷入深深的沉睡一般。
许飞轻手轻脚地跟在邱元航的身后,盯着何妍妍打量了几眼,猜测道:“她应该是睡着了。”
邱元航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立刻冲至病床前,觉得何妍妍的胸膛起伏非常剧烈,像是正在遭受极致的痛苦。
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床旁的大监护。
骇然发觉屏幕里的心率数值正在发生极大的变化,接踵而至的,则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他立即冲出房门,大声呼喊着,“医生,快过来!”
几秒后,护士与医生踏着慌乱的脚步声冲至病房,将不知所措的两人推搡出了病房。
立即动作娴熟地展开新一轮的施救行动,肾上腺素与心肺复苏轮番上演,努力抢救着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邱元航与许飞焦急地伫立在门前,视线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观望,至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医护人员忙碌的背影。
身体绷得板直,双手在裤子上反复摩擦,忧心忡忡地等待最终的结果。
然而,在进行了三十分钟紧张的抢救后,医护人员们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病床,无疑是宣告了何妍妍的死亡。
终于,被遮挡住的监护仪重新暴露在邱元航的眼中,包括那几条刺目的直线。
在经历一系列的波折之后,卧床许久的何妍妍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机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