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高档酒店前。
一辆高调的豪车停在了酒店前,恭候在一旁的服务生远远就望见了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掐算好时间,等待四个车轱辘刹稳后立刻提脚走上前,弯腰替车内的人拉开车门。
车内的人看起来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但周身萦绕的诡异气场绝不可小瞧,甚至可以与那些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业界大佬同日而论。
青年身着简洁,普通的白衬衫塞入做工精良的西装裤中,一张脸剑眉星目,唇角轻微扬起一个弧度,便是八月骄阳也失了颜色。
他一脚跨出车门,弯腰下车。
服务生鲜少遇见这般美得惊心动魄的男子,忍不住偷偷扫了一眼,结果青年低垂的双眸猝然抬起。
他一个没收住,竟对上了青年的眼睛——
骤然间,他想起神庙里高高在上的神袛,温和却不见悲悯。
青年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嗓音撩人入骨,“我好看吗?”
服务生受蛊惑般的点点头,“您很好看。”
青年似乎非常满意他的回答,随手掏出一沓小费塞进他的口袋,笑得散漫不羁。
接着,他乘坐观光电梯来到酒店顶楼,手里端端正正地搭着从身上脱下来的昂贵西装,不紧不慢地沿着软毯朝一个方向走去。
青年在转角处拐了一个弯,墙上贴着的暗黄色镜子倒映出他高挑的身姿。
几步之后,他在一扇门前驻足,抬眼淡淡地刮过门上刻着的金属号码牌。
伸手按下门把,光明正大地闯入其中。
屋内一个短发男人听见声响,立刻警惕调转身子向门口看去,见是青年的身影,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洛先生。”
此人正是沈瀛的老师——
洛川。
“嗯,”洛川将衣服搭在沙发靠背上,绕过一个摆着瓷器的茶几,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漫不经心点燃了一根烟,“山明,找到他了吗?”
万山明抬脚走到洛川的身边,脊背直挺如松,右手握住左手的腕部,谦卑地弯下躯体。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起伏,比起人类丰富的情感,更像是一台数据化的机器,“先生,我最近在市区见过他,而且……”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洛川掐着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荡起一丝浅浅的波澜,像是终于听见了感兴趣的消息,意味深长地问:“而且什么?”
“那边的人好像已经找到他,”万山明端量着洛川的表情,沉声说,“并且下了手。”
洛川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扬起的浅薄笑意与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光芒形成鲜明的对比,“老家伙那边动作挺快,我的学生为了避开他,都不惜与我断了联系,他还不愿意放过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之所以会从云端跌落污泥,就是因为不懂得见好就收。”
万山明不搭腔,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追捕我这个没点心眼子的学生的人都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关在地下室等您处理。”
洛川缓缓垂下眼,细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神,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残忍的折磨手段,也或许是不能挑明的报复。
“我种在三角洲的花需要施肥了,把他们的肉和内脏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切成片,去做肥料吧……骨头就算了,我不是霍严,没有饲养动物的习惯。”
万山明点点头,“骨头是我们自己处理掉还是送还回去?”
“送回去,拿了别人的东西都要还回去,放在我们这里占位置。”洛川说得极其随意,几乎就是上下嘴巴碰过的小事,但这嘴里蹦出来的字句不经意间决定了两条命的死活。
万山明试探地问:“那需要加强那位的保护吗?”
“不需要,我的学生虽然野心不强,但洞察力不低于我,”洛川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迟疑片刻,话锋陡然转了一圈,“算了,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在将来能派上用场。”
“先生,我……”万山明的眼皮猝然跳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局促不安。
“况且你不是已经替我做好决定了吗?”洛川侧目,意味深长地斜眼睨视他。
万山明心尖骤然一颤,无法描述的恐惧感扑面而来,几乎逼迫着他这个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脚下打一个趔趄,“先生,对不起,是我……”
洛川黑眸内流动着幽幽星光,仿佛洞悉一切却置身事外。
他并未责怪后者的自作主张,手背漫不经心地向外挥了挥,“哦,没事,你先出去。”
“是。”万山明如释重负,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洛川垂下眼,久久凝视手中点点星火的烟头,眸色沉沉,眼中似有某种物质在滚动。
半晌后,他吸进一口呛人的烟,再缓缓吐出一只轻薄的烟圈,嗓音微哑地呢喃:“离开我之后,你真的很狼狈。”
与此同时,沈瀛开车行驶在老城区的水泥路上,凹凸不平的板块致使他不得不为了降低救护车的出驶率而放低车速。
道路两边的独立乡村小洋楼下,大爷大妈乘阴而坐,唾沫星子在几人之间交战不歇,不知道谁有幸成为他们天花乱坠的谈资。
沈瀛不经意地刮过小洋楼下摆着的几把农用工具,镜片一晃,猛地踩下了刹车。
大爷大妈见有车停在了自家地盘前,有防备心地向那辆闯入领地的车望去,只见一个气质出群的男人降下副驾驶的车窗。
一个大爷率先开口,操着一口地道的乡音问:“小伙子,要问路啊?”
沈瀛勾唇一笑,眸底似有潋滟水光,让旁人看得移不开眼,“大爷,您那里的铁锹租吗?”
等宋域与沈瀛在废弃工厂那里会面,天色已经不如之前明亮,几片无组织、无纪律、无积极性的“三无”游云散漫地飘在长空中,大有领着高额退休金的老大爷做派。
“沈教授,来得真快。”宋域达到工厂时,沈瀛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毫无歉意地冲沈瀛笑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这车不错,原来大学老师真的都只是一个副业而已,我开始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除了我知道的两份工,你还在经营什么副业?来,悄悄告诉我,我绝对不举报你。”
沈瀛没理会这无意义的话茬儿,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山头,“从那边可以上去。”
“那负责人说的话靠谱吗?”宋域顺着沈瀛所指的方向观望过去,顿时惊恐万状,那山头上生长的树木比长岭山上的都夸张。
“你去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沈瀛一边说,一边压下了自己车的后备箱,单手抛出一把陈旧的铲子抛给宋域。
“铲子?你刨人家的坟头去啊?”宋域稳稳当当地接在手里,惊骇地瞪大双眼,“我跟你说,这勾当不光折寿,还折几十年的大寿,你光给自己招晦气!”
“你来这里不是正想看看张应成是否真的死了吗?这是最简单的方式。”沈瀛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宋域,不等后者出声反驳,径直提着另一把早就准备好的铁锹上了路。
不仅简单,还非常粗暴。
“我也没说要开坟啊!”宋域提着手里分配到的工具,大步流星地追上沈瀛,继续与他说道,“你这算是私闯民宅。”
沈瀛不为所动,“他死了。”
“那也是鬼宅。”
“阳间的法律不管鬼宅。”
“放屁,”宋域剜了一眼沈瀛那张风平浪静的脸,“我国《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沈瀛刹住脚步,眼神森然,深邃莫测的双眸里翻滚着某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情绪。
此刻,对上这种眼神的宋域觉得沈瀛是在考虑应该在哪里找块地把他给埋了,浑身起一层冷汗。
随即,他为了自己不英年早逝,非常识时务地封上了嘴。
沈瀛的耳根子终于清净,继续提着东西向前走,直到找到那棵荫蔽埋尸的杏树,他都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两人如无头苍蝇般在森林里中摸索了许久——
严谨地来说,只有宋域自以为是这样。
就在宋域认为自己的鞋子已经踩遍这座山的每一寸土壤时,沈瀛猝不及防地抬起手,开口道:“在那里。”
宋域连忙抬起沉甸甸的脑袋,循着沈瀛示意的方向挪去目光。
果不其然,一棵起码有千年历史的参天杏树鹤立鸡群般的扎根在一片空地上。
他牙疼地咧嘴,“这么大一片林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面对宋域的不可思议,沈瀛淡然地一耸肩,“靠脑子。”
宋域气极反笑。
这小子是在拐弯抹角骂他没脑子。
“在一片平平无奇的树林里独独出现一棵杏树,忽略鸟类将种子带来的可能性,自然生长的几率也不高——毕竟基因只是变异,而不是出轨。”
沈瀛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替宋域解答了这个问题,“剩下的就只是人为种植。植物的生长需要阳光、水和空气。后两者都很容易解决,但适合第一种的地方不多。我们一路走来,这里的树木枝繁叶茂,很容易遮挡幼苗生长所需要的光照,所以就需要找一个遮挡物较少的空地。”
宋域顿时醒悟,折服于沈瀛的大智慧。
沈瀛神情淡定,一双乌黑的瞳仁中波澜不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大致观察过这里的环境,发现这边的植被并不如另一边的丰富,于是就带着你一直向这个方向走。”
宋域深深望他一眼,唇角抿开一抹笑纹,“知识分子就是比我们这些人厉害。”
沈瀛提脚向前走,慢慢悠悠地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原本我对朝这里走也没有很大的把握,顶多只有七成而已,但我们两个人的运气不错,的确找到了这里。”
宋域跟在沈瀛身后,凝视他消瘦的背影,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心思浮动。
沈瀛蹲在地上观察了片刻树下的土壤,直起腰身,用铁锹抵了抵脚下的土地,“宋警官,地方给你找出来了,挖吧?”
宋域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还想要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化沈瀛,让他迷途知返,“沈教授,这是犯法的。你一个大学教授,我一个人民警察,被人知道干这种事,要说是没读过法律条例的文盲,傻逼都不信。”
“闭嘴,干活。”
仅四个字,简短且明了。
或许是沈瀛的气压逐渐降低,宋域立即闭了嘴,抄起手里的工具就砸了进去,丝毫没有见他下手有过犹疑。
妈的,坟头跑火车——缺德还冒烟。
沈瀛也拎起铁锹开始挖,一寸寸地剖开土壤里腐烂的秘密。
两人你一锹,我一铲,慢慢在旁边堆起来一个半米高的土堆。
宋域扫过自己忙活半天的成果,费解地问:“都挖了半米了,别说人骨,就连鸟骨我都没见到一根。要么是这地吸收太好,早把骨头给分解了,要么就是这人压根假死。”
沈瀛面色如常地说:“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也不少,挖出来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野兽呢?”宋域一挑眉,“这地要是有野兽出没,CWCA早就带着车队来了。”
沈瀛拿手背推了一把鼻梁上摇摇欲坠的眼镜,将它压回了原本的位置。
宋域眼尖地发现沈瀛的镜框与之前有了轻微的变化,“你换眼镜了?”
沈瀛盯着脚底下的土坑,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眼底让人看不懂的情愫,含糊地解释:“嗯,之前的眼镜腿摔地上断了,又去医院配了一副。”
“那你——等等,这是……”忽然,宋域止住了笑意,眼睛死死盯住他们刨出来的大坑,一块白色的不明物体掩埋在土壤中。
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默契得像是几十年的朋友。
宋域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双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沈瀛眉头微蹙,别过脸,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
从衣兜里捞出一把崭新的细毛刷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附着其上的土层清走。
片刻过去,白色的物体总算是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块人类骨盆。
沈瀛丢下手中违法乱纪且伤天害理的“罪证”,随手捡过一根树枝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这块骨盆上顽固的泥土,直到将其彻底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他仔细观察良久,斩钉截铁地指出:“这是个男性骨盆。”
宋域抬手摸摸下巴,开玩笑地说:“你用折寿换来了一个不太满意的结果。”
“这不一定,”沈瀛拿起手里的尸块进行比划,手指不断在耻骨上移动丈量,“你继续挖,看看能不能挖出长骨。”
“你要这么多骨头干什么,转着玩?”宋域面容扭曲,脑补出一幅丧心病狂的世界名画,“太损阴德了,肯定没好报。”
“长骨末端的骨骺线位置和耻骨联合面的整体形态可以判断尸体的年龄。随着年龄的增大,骨骺线后逐渐上移,三十岁达到外科颈,六十岁达到解剖颈。”
沈瀛抿了抿唇,崭新的镜片后的眼睛云淡风轻地刮过伫立在一侧的宋域,一边观察手里的尸块,一边向对方解释。
宋域恍然大悟,开始换个位置继续挖,“骨骺线肉眼看不见吧?”
沈瀛说:“嗯。”
顿时,宋域手上的动作停住,“你看不见要他干什么?”
沈瀛说得风轻云淡,“拿去做检验。”
宋域哭笑不得,这人心狠手辣地把人家的坟头扒了还不够,还要拿着他的骨头去扫描。
“你必不能长命百岁。”
沈瀛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刮了宋域一眼,“多谢关心,能活的比你久。”
宋域努努嘴,不和沈瀛纠结谁短寿,谁长寿的傻逼问题,毕竟逝者为大,何必挖苦人家。
他在另一边堆起一个崭新的土堆,并顺利的从土壤里面又挖出来了两根骨头。
“喏,你要的骨头。”
“打包带走。”沈瀛瞟了一眼土里埋着的惨白尸骨,语调平静到就像是在早餐铺子买面条。
宋域一摊手,无奈地说:“我没袋子。”
沈瀛这时才猝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能意识到需要两把工具来挖坟,却忽略了坟里的尸骨需要用袋子拎走。
百密一疏。
他迟疑了片刻,抬眼意味深长地凝视眼前的宋域,“你能拿着它下山吗?”
宋域戏精上身,故作惶恐地推后几步,“你真歹毒,死了还要给人分尸。”
沈瀛似乎也觉得不太吉利,好歹要给人留个全尸,于是放下了手里的骨头,用平淡的口吻讲着命令的语句,“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回车里找个袋子过来。”
宋域伫立在原地笑得灿烂,催促道:“沈教授,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