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都在为各自的事情逼得要骂娘时,有一人却清新脱俗。
右手捧着一杯路边小摊买的酸梅汤,一股酸梅粉冲泡的味,左胳膊则夹着一只低调的黑色公文包,耳朵上别着一副质量不太好的地摊货墨镜,镜腿上裂出几道突兀的划痕。
小年轻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在被烧灼的石板路上溜达,步调徐徐不急。
“帅哥,坐车吗?”
“帅哥,太阳这么大,上来吹吹,你到虹江还是天河?”
几辆业绩不太好的出租车司机瞧见他的样子,纷纷放缓了车速,慢慢悠悠地从他身边滑过。
结果小年轻压根眼皮都未抬起瞟他们一眼,继续潇洒地向前行进。
出租车司机自讨没趣地努努嘴,踩下油门,一脚就连车带人给“嗖”的轰了出去。
就在出租车离去不到半分钟,又有一辆车热脸贴冷屁股地凑了上来,同样也是出租车。
司机摇下车窗,把他白到发光的俊脸探出车窗,冲小年轻吆喝一声:“帅哥,三三零可以顺路。”
小年轻听见这话,猛地刹住了脚步,举着手里的酸梅汤猛吸一口,“走。”
他将空杯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车内开了空调,凉爽的风正对着小年轻的脸,将他脸上的汗珠吹了一个干净。
“何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死了。”走了一段路,小年轻才开口说话。
手里头也没闲着,拉开公文包四处翻找东西,“在一家会所,被人用麻绳之类的物品勒死。”
“勒死——可以更大程度的保证骨架的完整。”司机笑了笑,显而易见这辆车上的两人身份并不简单,“真是那个人的作风。”
“也不一定是他。这个是张国龄的尸检报告,自杀——枪伤和毒药。”小年轻慢慢悠悠地从中掏出一份复印件,“带回去给张先生。”
司机随意地瞥了一眼复印件,“哦,放后面,我带你绕个圈再回去——你现在有那个人的消息了吗?”
“没有,他这些年都没有过任何动静,几条暗线都反馈不回新鲜货,如果不是他前段时间突然杀了张国龄,我还真会以为他死了。”
忽然,小年轻取下墨镜,出租车的后视镜中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是陈廓。
司机转了一个弯,把车平平稳稳地驶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通过车镜扫了陈廓一眼,“昨天警方那事不会和你沾亲带故吧?”
陈廓偏过脑袋,看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无精打采地说:“难说,我今早发现衣服坏了,估计那天夜探华天大厦时被挂哪里了。”
“没事,一片布料能查出什么?”
“你觉得查不出来,不代表别人查不出来,宋域跟个人精似的。”
司机眉头陡然一蹙,“那怎么办?万一被当成证物被警方扣下,再顺藤摸瓜地找上门,你就成嫌疑人了!”
陈廓抿抿唇,目光幽暗,“你让我琢磨一下。”
与此同时,长岭山上的法医将孙胜的尸体连同他被残忍剖出的脏器一起打包带走,顺便也招呼走了三个警察——两人提尸体袋,一人拎脏器,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树林。
宋域提脚走到瓦屋的另一边,这里有一张木板搭建的简陋小床和一张瘸腿的桌子,桌面上还放着半桶未吃完的泡面和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他拿起相框,没有多少灰沾上他的手指。
宋域低头紧盯着照片内的三人,模样非常好辨认——孙胜和他的妻女。
“孙胜应该经常擦拭或者抚摸这个相框,”他抬头对身边站着的李小海说,“这个相框的右侧明显比左侧更加光滑。”
李小海拿过亲自摸了一把,果真如宋域所言,右侧的触感的确更加光滑。
宋域一把掀起床上垫着的棉被,然后又拆开手边的枕头,接着,他又蹲在地上用手电探查床底下的东西。
他随便拉来一个勘察科的人,问:“有找到什么东西吗?”
那人摇头,宋域将他放了回去。
李小海搞不懂宋域在找什么,忍不住开口问:“你在找什么?”
“钱。”
宋域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四处敲打周围的墙壁,本就斑驳的墙壁被他折腾得更加稀碎,“孙胜虽然贯穿案子的始终,但他与被害者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只有可能是有人拿钱收买或者是受到威胁。”
李小海反问:“现在不都是银行转账吗?”
“孙胜的卡上要是突然多了一大笔钱,只会更引人怀疑,况且他早上了通缉名单,就算存进去也取不出来。”
宋域绕着屋子一顿狂拍,最后手掌心都拍红了,什么都暗门、暗格都没敲出来。
“赵玉容。”邱元航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做笔录时就听见宋域在说话,一做完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有可能是被转到了赵玉容的手里。”
李小海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对啊,赵玉容是孙胜的前妻,身边还有延续他家香火的独苗苗,孙胜无依无靠,就算有遗产也只会是给她们娘俩了。”
宋域想了想说:“等下收队回局里,你立刻去查赵玉容的银行账户最近的转账记录。”
邱元航朝宋域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凶器有找到吗?”宋域觉得自己描述的不太清楚,又补了一句,“我指的解剖工具。”
“应该还没有,我问问,”邱元航说完,转头朝后喊去,“许飞,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解剖工具吗?”
许飞与一帮警察杵着一根木棍在半人高的草地里扒拉,他仰头,大喊一声:“暂时还没有任何发现。”
邱元航转回脖子,一耸肩,“有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
宋域没搭话,两条眉毛轻微蹙起,若有所思道:“我刚才看见旁边有口井,你去里面捞捞,看水里有没有藏东西。”
邱元航乖巧地应了一声,朝李小海使出一个眼色,两人默契地一同走了出去。
他们飞速转到宋域说的水井边上,邱元航一手抓着绳子,一手压上水井口,俯身向数米深的井底探出脑袋——里面的水还很充足,一根绳子直直延伸到水里,应该是系着一个桶。
由于光线不好,看不清水里有没有藏东西。
李小海扯住邱元航的衣领,视线也朝水井里探,“有看见什么吗?”
邱元航退了回来,拍了拍手掌心沾上的麻绳纤维,“看不清,得掏一下才行——下面正好有个桶,先捞一把再说。”
“行。”
李小海啐了两口唾沫,双手一擦,如上阵英雄般抓住掉漆的铁把手。
起初他以为一桶水没有多重,结果上前推了一把,井里的水桶纹丝未动,就连绳子都没收起一点。
他错愕一下,再次施加了压力,但只是提起了一点点就又停滞不前了。
“这是他妈用金刚石打造的桶吗,居然这么重?!”此时,李小海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他是气成了这个模样,还是急出来的。
“不会吧?撑死也就是和我小腿一样高的木桶,”邱元航指着被丢弃在一旁的一个破了洞的木桶,“估计就这么高。”
“那我再试试。”李小海不信这个邪,松手后退开几步,一边将目光凶狠地锁在水井上,一边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再次向水桶发出了进攻。
咔吱。
锈铁转轴动了一点,发出像是年老的哀叹。
李小海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手掌和脸几乎呈现同一个颜色,现在的他就如同充了气的关二爷。
“瞧瞧你身娇体弱的像个妹妹,”邱元航见李小海这个模样,忍不住嘲讽一番,随后上前帮李小海一起推,“卧槽,这上面是压了个秤砣吧!”
李小海没空搭理邱元航,手腕上的青筋暴起,一股脑地推着手柄。
“出来没?”他咬牙切齿地问着,有种自己已经推了半个世纪的错觉,而且还是拉着地球走了半个世纪。
“我看看,快了。”邱元航小幅度侧身朝下看去,这一看他差点吓死,一个硕大的白色塑料袋就挂在绳子上,袋子几乎全部浸泡在水中。
他惊叫一声,连忙向后面大吼:“里面有一个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快来几个人一起拉!”
邱元航话音刚落,几个正在后院检查的警察立刻丢下手中的工作朝水井这边奔来。
“一二三,拉——”
没过多久,那个袋子就全部浮出水面,几人再一使劲,很快就捞了上来。
哐当。
沉甸甸的袋子被提着丢在了地上,大小大概就和老式的垃圾箱一样,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某种不明物体。
宋域在袋子一侧蹲下,伸手拆开袋子上的死结,里面的东西就这样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里面是几十样不重复的金属器具,光是锋利的刀具就有十几件之多。
“嘶,”邱元航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他们拉起来那么费力,“这些是孙胜还是凶手故意藏起来的东西?”
宋域随便捡起一把刀左右打量,观察这东西的三围和身高,“指纹准是没了,先带回去做个鲁米诺看看。”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刀,目光粗略地刮过面前这个可以列为证物的袋子,慢慢吞吞地站起身。
现场的第一领导人都下达了指令,谁敢不服从?
两个辅警相互对上了眼,袋子的两角一拽,在手掌心绕一圈,再使劲往上一提,拎起东西哼哧哼哧地快速离去。
这边有了新发现,沈瀛那里也正在监狱里二次提审工厂的负责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隔着一道铁栏杆,沈瀛的目光直视对面穿着监狱统一制服的寸头男人。
他手上拷着一双明晃晃的银镯子,面容憔悴且消瘦,许是有段日子没用过剃须刀的缘故,他的下巴长了一圈能戳破气球的胡渣。
寸头男人感受到了沈瀛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抬头刮了一眼,随后敏感地压下了脑袋。
沈瀛略微收敛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声音清冷,“王磊,我来的目的很简单,只要你告诉我一件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就行。”
王磊继续保持沉默,一双搁置在桌面上的手不安地攥在一起。
沈瀛不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请人假扮张应成的父母掩盖过了一条人命,那么张应成的尸体,你丢在了哪里?”
王磊闭口不言,脑袋都快钻进自己发臭的鞋底里了。
沈瀛若有所思地审视王磊的脸,觉得这人胆子未免太上不得台面了点。
他等待片刻,将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语调与面容冷了几分,“你请人假扮张应成的父母掩盖过了一条人命,那么张应成的尸体你丢在了哪里?”
“找……找地方埋了。”王磊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回答。
沈瀛继续逼问:“哪里?”
“一个……山山……山坡上。”王磊不自觉地抖成了帕金森,手腕上的银镯子也“铛铛铛”的响个不停,指甲盖已经被他掐的失了颜色。
“哪个山坡?”
“附近的……一个山坡——那里山高树多,人还特别少,风水学上说好……我我我就挖了个坑,把他埋在了那里。”王磊越说越没了声音,像是被人不断地按下了低音量键。
风水学上说好?
藏尸风水学吗?
“你是有做记号的吧?”沈瀛刻意顿了一下,“毕竟不去祭拜,风水学也镇不住你心中的厉鬼。”
“……”王磊半天没吭声。
正在沈瀛觉得王磊不会再开口,准备自己上山找找祭拜痕迹来推断张应成的葬身之地时,王磊猝然张口,小声说:“老工厂正西边的山,上面有一棵百年老杏树。”
沈瀛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杏树镇鬼,选择不错。”
王磊愧疚地别过脸,被陪同在旁的狱警一把提起肩膀,再次押送回了铁牢铁窗的幽深监狱里。
出了监狱门,沈瀛坐进车内拉下遮阳板,一只手扯下安全带扣好,另一只手摸索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数下。
半分钟后,他关掉手机,随意丢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一脚踩下油门,卷着尘土,疾驰而去。
宋域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藏着吹风,低头发现手机里弹出一条未被查看的消息。
【沈瀛:老工厂西,杏树镇鬼。】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迟疑片刻,手指飞速在屏幕上敲击。
【宋域:长岭山顶,孙胜遇害。】
“老宋,现场都勘察完毕了。”邱元航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绵密的细汗,搓开贴在脑门上的几根碎毛。
宋域收起手机,“嗯,你和李小海他们先坐车回队里,我现在要去一趟老城区。”
邱元航一脸空白,“去哪里干什么?”
“巡山。”
“???”
宋域故意卖起关子,又装神弄鬼地吐出四个字:“杏树镇鬼。”
随后,他冲邱元航一挑眉,漫不经心地招呼早就热到即差点褪皮的警察们打道回府,独留邱元航在原地抓耳挠腮地琢磨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