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捏着自己发现的“新大陆”,不慌不忙地折回了案发现场,但刚提脚走到楼梯口,就刮见邱元航正站在另一扇门前,手指脚划地冲门内的人说些什么。
他走近些,恰好碰上出来的杨欣然,急忙将手里的布条拍在杨欣然手中,下命令道:“这是在后面一辆小推车上发现的,你给痕检科送去,顺便要人去查一下后门那条巷子口的监控。”
说完话,宋域不等杨欣然反应就把她推走了。
在门后,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得笔挺,冲邱元航遗憾地笑了一下,“抱歉警官,我们没有看见任何形迹可疑的人经过。”
邱元航锲而不舍地追问,“您就没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吗?比如尖叫或者求救。”
“真的没有,”白衣男人无奈地扭头,对屋内的人大喊,“你们有谁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昏暗的屋内歪七扭八地坐着一人,半个身体藏匿在氛围灯照不到位置,双脚大大咧咧地搁在桌上,痞里痞气地说:“没有,这房间裹的都是隔音棉,谁听得见?刚才你唱‘死了都要爱’,鬼哭狼嚎跟死了爹一样,我去厕所吐完往门外一杵,压根就是个聋子。”
白衣男人不与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扭回脑袋,一耸肩,“警官,我们是真的都没听见。”
宋域起初听见门内的声音时就觉得稍微有些熟悉,待他走近几步看清白衣男人的面容后,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惊讶地念出对方姓名。
“陈廓。”
陈廓动作一凝,被点得猝不及防,本能应了一声并且朝声源处探出脑袋。
倏然,他眼里亮起明闪闪的光,眼睛弯起,“宋爷!”
陈廓是宋域的初中同学,关系平常,非要形容就是——同学之上,朋友之下。
他与宋域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两人曾经一同翘过昏昏欲睡的英语课,虽然最后被班主任逮住,写了一篇三百字的反省书,但还算是因此生了点革命友情。
邱元航鼻梁两侧,那一双迷茫的大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兜兜转转了几圈,“老宋,认识?”
宋域承认,“嗯,初中同学。”
陈廓上下打量着宋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几年没有见过面,想不到你去做了警察。”
宋域仅是一笑带过,反过来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朋友感情不顺,陪他来发泄。”陈廓摇头,努动的嘴角指向身后的包房。
这时,宋域才倏然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人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件暗色衣服。
那人虽然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脑子里像是被灌了一碗水泥,但耳朵却灵敏如狗。
他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外套,晃晃悠悠地坐起,吐词不清地说:“你别说我,你他妈的也没顺,你们一个两个都自己打飞机!”
对于兄弟的恩将仇报,陈廓咬牙切齿地怼了一句,“去你妈的。”
宋域没在意两人的拌嘴,一本正经地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陈廓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问:“宋爷这是在怀疑我?”
宋域没着急应答,在陈廓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蓦地抬手,指尖向陈廓身上快速移去。
陈廓神经质的陡然一缩,堪堪避开了宋域的手。
接着,他的动作猝然一凝,像是做坏事被逮住的孩子,脚趾头都能现场给自己造出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宋域只当未觉,手掌抹了一把陈廓衣角上的灰色物质,轻松化解了陈廓的局促,“没有这回事儿,例行询问而已。”
陈廓唇角抽动几下,“我想应该是七点左右,前台有记录。”
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推出一根递给宋域,“来根华子。”
“执行工作,你这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想要贿赂我,”宋域一笑带过,手掌挡住陈廓的胳膊,将其推了回去,继而又问,“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吗?”
陈廓悻悻地收回烟,重新揣入裤兜,摇摇头道:“没有。”
宋域并未继续问下去,客套地说:“那行,你们继续玩,打扰了。”
“那个……”陈廓遽然开口,逼停了宋域,颇有想要八卦一下的感觉,“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域眯起眼睛,随口搪塞,“我们有规矩,不方便透露。”
陈廓下颌绷紧,抿嘴不再继续说话。
宋域冲陈廓微微颔首,大手一挥,带着存在感降低的邱元航钻进了案发现场。
邱元航再次仔细打量整个房间,角角落落都没放过,“老宋,你觉得这是随机犯罪还是有选择性的犯罪?”
“暂时不能下定论,有指向性的物证太少,过多猜测只会把自己绕死在其中,”宋域平淡地笑了笑,“死者的身份资料怎么还没查出来?”
邱元航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小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老大,死者的身份资料查出来了——刘月琴,童星出道,原本是个二线艺人,后来与何氏集团的董事长领了证,现在是董事长夫人。”
宋域猛地一拍脑袋,“我就说刚才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刘月琴,原来是上次前往何氏探查口风时的一面之缘。”
紧接着,他又陷入沉思。
如果说起有动机去对付刘月琴的人,暂时应该只有何董的那个刁蛮公主,但单纯对继母的敌对,也不足以导致她剑走偏锋,非要杀了刘月琴不可。
还有什么可能性?
“嘶,何氏的董事长夫人……随身携带蓝色小药丸,”李小海的目光好巧不巧地落在宋域倒于桌上的一堆物品上,别有深意地摩挲自己下巴,“何董不行吧?”
“正经点,”邱元航狠狠剜了一眼阴笑着的某人,正儿八经地说,“伟哥不单只有治疗那方面的作用,还能治疗肺动脉高压,或许刘月琴是拿来治病的呢?”
李小海讪笑,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
蓝色小药丸……
宋域揣在兜内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衣料,脑中登时卷起头脑风暴。
假设刘月琴在外养小白脸,意外翻车被何敬华当场逮住,导致被戴绿帽何敬华气焰难消,最终激情杀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邱元航,你去查一下何董和他女儿今天的行踪。”
邱元航应了一声,雷厉风行地走出。
李小海目送邱元航的背影消失,扭头看向宋域的脸时,发现后者又陷入了思考中,“宋队,这里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域沉声说:“我在想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勒死?这种杀人的方法不仅费力费时,还存在失败的风险,激烈的挣扎往往能提高受害者脱险的可能性,所以大部分凶手在杀人时会偏向锋利的物品,比如枪支、刀具等。”
李小海一听他的解释,也开始深思宋域的问题,老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回答,“或许是他手里没有别的可用品,也可能是凶手的独特癖好。”
宋域喃喃自语,“独特癖好。”
市局,解剖室。
乔宁换好手术服,助手协助他褪下尸体身上的衣服,一具毫无遮掩的躯体就暴露在两人视野里,助手拿过摄像机,进行尸体的拍照。
乔宁单手拨开尸体的眼皮,角膜透明度降低,呈现灰白色,眼结合膜开始自溶。
助手抬起尸体,在尸体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等位置出现了大片紫红色尸斑。
她伸手压了一下,并不能完全消退,很明显这是浸润期尸斑,“死亡大概十二个小时,也就是18日早上八点遇害。”
乔宁松开尸体的眼皮,两指压在尸体脖子的勒痕上。
他向后伸手,长久配合下助手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递上了消过毒的镊子。
他抓过镊子,撑开勒痕,镊头贴近伤口,小心翼翼地带出一条细小的纤维。
助手捧上铁盘,乔宁将东西丢进盘内,助手低头打量,“这是绳子吧。”
“嗯。”乔宁应了一声,“你把她的指甲剪了,带去化验。”
助手乖乖放下铁盘,抓起摆放工整的指甲刀,轻轻替尸体剪指甲。
乔宁下了解剖台,在一排铁柜子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接着,他又上了解剖台,分开尸体的大腿,提取尸体的阴/道拭子。
尸体的腹部被尖锐的刀锋剖开,令人呕吐的气味扑面而来,恨不得从口罩的缝隙里钻入乔宁的鼻子。
但它太小瞧了乔宁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他解剖过的尸体不计其数,即使再血腥残暴的尸体,他也能做到镇定自若。
助手微微向后倾斜,直刘海后的眉毛难受地拧起。
她修为尚浅,还没达到乔宁的化神境界,难以招架住这种生理和心理上无休止的折磨。
她粗略地扫过尸体内的所有器官。
忽然——
目光被尸体下腹部的一处脏器吸引,定住眼睛,仔细观察那里。
迟疑片刻,她的脸上骤然没了血色,口罩下的嘴唇打颤,“她……怀孕了!”
……
早晨七点半左右。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市局,宋域是个脸皮极其厚的,即使因为踩点上班被老领导逮上楼再次说教了一顿,也死猪不怕开水烫般我行我素,气得老领导吹胡子瞪眼,脸色黑了一圈又一圈。
“宋域,这是你要的监控资料,”杨欣然伸手一指,指尖对准桌上的电脑,“我眼睛都不眨地盯了一宿,除了你以外,那个巷子口压根就没有一个人进出——不过那个监控质量很差,中间罢工过几次。”
“这个年头怎么都不重视监控的重要性?这东西能帮我们省好多功夫,”宋域埋怨了几句,“会所后面的那栋楼叫什么?”
杨欣然仔细回忆,“好像是华天大厦。”
宋域偏头,严肃地说:“你去查一下华天大厦出入口的监控,找找有没有刘月琴的影子。”
杨欣然一愣,“华天大厦与刘月琴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还记得交给你的那块布吗?”宋域提脚,手指拨动转椅,转身压了上去,“那是我在华天大厦与会所之间的巷道里发现的。”
“但那个并不属于刘月琴,”杨欣然坚定道,“她的衣服我检查过,上面并未出现挂断的痕迹。”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块布料很干净,并无任何污渍,但在17日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直到晚饭点才结束,我查过降雨具体停止的时间——晚上六点。”
宋域抬眼,咬字清晰道,“也就是说在17日晚上六点之后,有人在那里停留过。”
“而且想要到达发现布料的位置,只有可能是从华天大厦进入,或者是从巷口进入——不过我个人比较支持华天大厦,从巷口进入没有必要进得那么深。”
“会所的前台表示从来都没有见过刘月琴……”杨欣然如醍醐灌顶般惊呼,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说话声音也逐渐激动,“照你这么说,刘月琴只有可能是在华天大厦遇害,然后被凶手转移到了会所。”
“但是这里有一个很匪夷所思的问题,”李小海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已经在华天大厦行凶,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将尸体搬运至会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小海点出的问题恰好也是宋域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确实,凶手大可以在将刘月琴勒毙之后,随意丢弃在华天大厦的任何一个角落,这样既方便快捷,又容易脱身。
如果搬运尸体,还会存在被撞破的风险,最后得不偿失。
所以,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迫使凶手不得不搬运尸体?
宋域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精致的眉眼中渐渐涌现出狐疑的神情。
“宋队,这是尸检报告。”乔宁的女助手捧着一沓资料,衣着工整地走进刑侦大队。
宋域转头,双手接过,“哦,谢了。”
女助手微微一笑,继而离去。
“死亡时间大概在18日早上八点,在伤口上提取到了麻绳纤维,可以基本判定凶手是用绳子勒住死者的脖子,然后杀了她。”宋域翻动纸页,“死者的阴/道内检测出……两名男子的DNA。”
杨欣然义愤填膺,“性/侵实锤了。”
宋域指腹摩挲纸张,“在死者的指甲中,留有其中一名男子的DNA,应该是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杨欣然迫不及待地问:“数据库中匹配成功了吗?”
“没有前科。”宋域一目十行,微微惊愕,“尸体也没有被移动的迹象。”
既然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那么之前的推理就要被推翻,变成另一种形式——
死者先是在华天大厦被人带走,然后凶手又在会所勒死了她。
“既然出华天大厦时她还活着,杨欣然……”宋域朝杨欣然使了一个眼色,正欲命令她现在就去查华天大厦的监控。
杨欣然秒懂宋域的意思,晃了晃肩膀,“我马上去查华天大厦17日至18日早上八点的监控。”
宋域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看手里的尸检报告。
蓦地,表情凝成了一块冰,冷到骇人。
缄默片刻,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在死者腹中发现存在一个四个月左右的胎儿,她怀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刑侦大队顿时就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