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童眼前出现一道身影。
她的上半身就立于手机屏幕之中,占据整个屏幕超出三分之二的画面,背景像是她家里的……床头。
应该是床头,她身后是个竖立起来的白色印花枕头,质感很真实,她就倚靠在枕头上,目光仿佛透过屏幕在与姜一童对视。
而她的模样,她的容颜更真实。
这张脸丝毫不像是被游戏制作出来的,真实到仿佛此刻对面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你不是在玩游戏,根本就是在与你的恋人隔着屏幕视频通话。
连姜一童长久不变,总是处事不惊的淡淡漠面色,都不由被这画面所震,双眸微微睁大,随即轻蹙眉心。
这半月以来,她虽未再接触过这款游戏,却也不至于忘了自己首次点开游戏时的场景。
当姜儿还是姜二时,她的样貌可远没有现在这般真实,她仍是虚拟的3D形象,一眼就让姜一童知道自己身处的是游戏世界,自己所面对的都是虚设的。
怎么再次点开游戏,一切就完全变了样,变得让她如此陌生,陌生到几乎让人忍不住惊叹。
姜一童第一反应自然还是将原因往游戏本身归拢,以为是游戏团队在这段时间内对游戏进行了大改,但这样厉害的技术实在令人称奇。
却也正因眼前的画面,眼前人的模样太过真实,让她顿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像在网络上随机连线,连到一位她此前从未见过面的网友,她们相互不了解,相互不理解,对对方的过往经历一概不知。
准确来说,是姜儿对姜一童的全部一概不知,顶多只能知道她的职业是个“公司白领”。
而姜一童,她至少还能看见姜儿的面貌,如果她愿意,她就能从姜儿的神情与动作中去剖析这个NPC。
姜儿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皮肤白皙,大而有神的眼睛更衬得她稚嫩水灵,资料显示她的年龄为二十六岁,生日是三月六日,但若只从她这张脸来看,姜一童会主观猜测她最多只有十**岁。
至于其他资料,例如性格、兴趣爱好、背景之类都显示为一片空白,显然是在等着姜一童去探知,后续她能从文案中得到有关姜儿的这些信息。
画面中,姜儿始终保持淡淡的笑容,但这笑容并不会显得假,反倒还挺甜的,甜度大概是一颗熟草莓吃进嘴里的味道。
这让姜一童觉得,她们两个人不像游戏设定的那样已经相恋,如今在暧|昧阶段,她们更像是今夜第一次见面,尚未恋爱,还处于刚开始熟悉的过程中。
她们还站在起点处。
每到一个剧组与新同事认识、相处,这是从来无可避免的事,但在生活里,姜一童始终不习惯与人接触,尤其是姜儿这么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人。
更新完后如此真实的游戏世界中,唯一让她庆幸的一点,是屏幕内的NPC无法透过屏幕看见她。
倘若看见,那就当真变成网友连线了。
画面中姜儿说了两句话,薄唇翕张,字幕浮动。
这两句之后她不再开口,等待着姜一童回应。
等待的过程中,她眼睛偶尔会自然眨动一下,脸上、身上有灯洒下的浅浅光晕,与此刻姜一童的情况相近。
就仿佛姜儿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她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处,可能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可能与姜一童同样是在酒店房间里,就这样拿着手机,将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
姜一童看一眼姜儿,又看一眼自己身侧的床头灯,它同样如画面中呈现的那样,将光影笼在自己身上。
一切都太过于真实,让她又一次难得想感叹画面的真实性,只是她依旧没什么脸色上的变化,淡得像一杯静止的白开水。
她内心情绪收得极快,不再浪费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
姜儿第一遍说话时她并没有打开音量键,也就如第一次进入游戏时那样没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次她并未作罢,将手机音量打开,稍稍调响,退回去,又让姜儿将方才两句话重复一遍。
“一童,你来了。”
“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呢?”
开头便是一声她的名字,“一童”二字被姜儿轻轻呼唤着。
这是姜一童初次听见姜儿的声音,与她稍显稚嫩的脸庞以及甜美的笑容不太相符,她音色并不算甜,是一种温柔又有力量的感觉。
微有些低沉,声线撩人,这与姜一童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如今是寒冬,姜一童在房间里取暖只能依靠供暖,可姜儿的声音俨然是一抹春风,裹挟着融融暖意吹进她心里。
姜一童意料之外地怔了一下,眉心一挑,双眸敛起,眼尾被拉得细长。
只是很快,她便重归平静,方才那一抹细微表情变化仿佛从未发生过,继续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屏幕。
画面中,姜儿话说完后表情没有僵硬下来,她轻笑着,表情灵动,笑容很甜,等待着姜一童回复。
与上次玩时又有不同,游戏里不再有已提前设定好的玩家回复,更新之后与NPC对话似乎需要自己来打字。
——这是姜一童在看到画面下方弹出两个框后得出的结论。
两个框分别为两个按钮,上方按钮写着“文字输入”,下方按钮则由玩家“说话”,需要先获取麦克风权限。
姜一童并不认为第二个选择有任何意义,说了又如何,由数据、程序堆积起来的NPC就真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又或者两个人就当真是在对话了?
她不可能相信,也不会随意开启摄像头与麦克风权限,于是她开始打字,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敲击。
-嗯,过会儿就休息了,先来看看你。
消息发送出去之后,姜一童看见姜儿垂了眸,脸也埋下去几分,却藏不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姜一童没动,安静注视着屏幕里的她,眸色中不见什么起伏。
她耐心不多,能给姜儿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多,好在姜儿很快抬了头,脸上笑意不减分毫。
正面朝向姜儿时,姜一童在她脸上捕捉到的笑容比刚才将脸压低时更灿烂,也更醒目。
这一次,她笑容里除了那点甜味,还带了些淡淡的羞涩。
想到这羞涩是因为什么后,姜一童不由拧了眉。
就因为自己这毫无感情可言,寡淡如水的一句话,姜儿却害羞了,这种不真实感刚好与姜儿面庞的真实相悖。
这种突如其来的违和感让姜一童顷刻间出了戏。
指尖轻点屏幕,姜儿回应的文字在画面下方继续浮现,伴随着她在空荡静谧的房间里响起的声音。
“一童,早点休息吧,今天已经太晚了。”
“明天还要上班不是吗,这点睡眠时间怎么够?”
“所以,现在就放下手机,睡觉吧,好吗?”
姜一童音量开得不大,姜儿温柔的声线缓缓飘入她耳中。
仍旧先是那声“一童”,这与前一次相似,却又能明显听出不同的语调,让姜一童想不通游戏制作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在真实与虚假中反复,像是有一根绷紧绷直的线,两种体会各分两端,时而往左侧倾向几分,时而又向右方靠拢。
强烈的割裂感不可能会让她对于游戏产生多良好的体验。
姜一童不怎么玩游戏,不清楚其他游戏如何,但在这款游戏里,她倒是没想过自己竟会被NPC催着放下手机。
恰好她也正有此意,对于这款游戏,她没有任何留恋,回复姜儿一个“好”字后,淡然点下退出。
她将手机置于一旁床头柜上,全无其他多余想法,关上床头灯后顺势躺下。
衣物与被子摩擦时发出轻微细碎声响,在静谧的房间里,在她耳边清晰环绕,等她躺好阖眼后,一切便陷至无边静默之中,疲惫感顿时涌来,裹着姜一童沉沉下坠。
她很快睡去,仿佛整个世界也在此沉寂。
-
次日晨起后,姜一童独自去楼下餐厅吃了早饭,回房时如往常一样带了杯咖啡上来。
她坐在小沙发上,咖啡被她放于一侧小桌上,时而拿起小喝一口。
咖啡旁放着她的手机,此时正由两位主持人播报着近日新闻,姜一童在这样一个清闲早晨,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她抛开一切,心无杂念地沉静下来,整个人因而格外松弛。
直至睁眼侧过身欲喝下一口咖啡时,她忽然不自觉顿了顿,目光偏移落在杯子边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亮着,她并未锁屏,始终让画面停留在新闻界面上。
看一眼正在说话的两位主持人,她退至后台播放,一眼看见“一粒红豆”的软件图标。
她进入游戏的念头并不那么强烈,却还是在迟疑两秒后轻轻点下图标,任由画面自动弹入游戏界面。
与此同时,新闻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曲调悠缓的游戏背景音。
游戏加载完毕不过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姜儿那张始终保持浅浅笑意的脸便出现在了姜一童眼前。
“早上好,一童。”
姜儿声线微低,却掩不住她语调间透出的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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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