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辰时,天上开始落雨,淋淋沥沥地冲散地上鲜红的痕迹,于贤下达命令,于城楼外收埋烈士的尸体,整理伤亡人数。
一时间,嘈乱之声混杂雨落之音在空楼中回荡,法防界的破除并未对众人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
“只能说这无非就是揭开京城的保护壳,将核心暴露在视野下。”慕梦瑾如是说。
这并不代表离开法防界就一定活不了,如今的帝王,必须推行新的方针来保证自己与家人的安全不受侵害。不过,又有谁能逃过真龙的监视呢?
众人皆好奇楼顶上人的身份,只是他只出现了一瞬——那之后,就再未见到过人影。于贤也下令命左右查清此人踪迹,方便早日修缮法防界。
“这样说来,要如何重塑法防界?”易子寒诚心发问。
“很简单,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我死。”慕梦瑾如是说。
“………………”
如若今日法防界不破,他们就都得完蛋,这是毋庸置疑的。
“巡抚大人…………”庄荣奉命前来寻找易子寒,见其独自站在雨中,道,“巡抚大人,天气甚凉,还是不要淋雨罢。”
“哦?”易子寒闻言道,“不好意思,想事情想得有些许入迷。尚书大人有事找我?”
庄荣道:“陛下正安排车马回京,遣鄙人传命,命大人与陛下同车,车已备好,请大人随我来罢。”
古往今来,能跟陛下同车的只有两种个人——一是其配偶,二是君辅丞相。
庄荣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灰,流了两滴眼泪说道:“皇后娘娘仙体入棺,陛下难自抑,故臣想托大人帮臣安抚陛下悲伤之情。”
易子寒颔首道:“一定。”
行至华盖八宝车前,便见罗浮红着眼眶将车门打开请他上去。
于贤早已至车内,靠在莲花软垫上一手撑着头闭着双目簇紧眉头小憩,一旁放着翻阅的折子,整整齐齐地摞成一摞。
罗浮指引着易子寒坐在一旁的位置上,然后跳下车去准备将门关上。哪料车外一阵吵嚷声,萧兰冲上来抓住罗浮,半跪在地上嚷道:“罗浮大人,你让臣妾见见陛下吧……求你了…………”
罗浮不耐烦地将萧兰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道:“你个蠢货,看不懂形势吗?你且再不去将皇后娘娘的灵枢给守好了,你在这里吵嚷什么?请回罢。”
“不要!我不走!我要解释清楚!你放我进去!!!”
“娘娘”纹官小跑前来扶萧兰,哭道,“娘娘,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宫内再说吧!”
萧兰将纹官甩开,哭骂道:“你懂什么?我好不容易……”
萧兰用手指着自己:“好不容易,不丢面子不丢身世…………”
“好不容易…………全家都靠我,生我的养我的哪门子哪天……我那顶天立地的好父母,自打姐儿出生起,什么时候瞧过我一眼?好不容易…………我有了自己的生活…………”
罗浮对纹官说道:“将你那好姐们儿带回去罢!莫要在这里废了事!省得大家都含怨!”
“我不要!我不走!你们要我说清楚!”说罢往地上一耐,道,“不见陛下,今儿谁也别想走!”
易子寒:“…………”
心下道:曾闻萧兰此人,相貌极佳,性情则是刚柔并济,见其者无不神魂颠倒,闻其歌者有口皆碑,但因家中皆是青衫之辈,不免遭人嘲弄,父母恨其为女子,将来仕途将会坎坷不休,若是出阁无法时常回家,恐老时无法享福,便对其置之不理。世人的嘲讽本就难抗,家中的亲辈不解舐犊之爱,只查利益高低,惧怕老去与死亡,专横跋扈,造就其投靠宫廷。但,她的手段也或许过于极端,又或许,其方出虎穴又入深渊。
罗浮气得拍腿叫道:“我说奶奶,你在陛下的车前闹,你怎么不往大殿上叫唤去?这是你耍猴儿的地方吗?”
纹官推了推萧兰,低声道:“娘娘,咱们回去吧,我们…………”
萧兰再次甩开纹官的手,骂道:“回去等死吗?你要跑你自己跑!”
罗浮实在是无法,一直在这里耍横也不是个事,便唤了平日里跟在锦穑身边的几个嬷嬷,欲将其拖走。
“放开我!”萧兰耐在地上,死死地往地上拽道,“你们但凡将我擦出点伤来,我可不要你们好活!放开我!”
几个嬷嬷又哪里是吃素的,压人的手法个个儿熟练,以萧兰这般小身板,定摆脱不了她,与其任由她们将自己难堪地拖走,不如抓住其中一个拉手的狠劲儿咬一口。那人“哎哟”一声吃痛放开,萧兰则重新跌坐回地面整理自个儿的衣物和散乱的头发。
被咬此人一边揉弄手臂,一边用眼瞪着萧兰。
萧兰不服气,指着自己的左脸道:“你有本事打我啊,我就瞧瞧在陛下的御驾前,谁敢动手,哼。”
纹官依然不死心,从那几个嬷嬷中挤出来,上前去扶萧兰,哭道:“娘娘,皇后娘娘如今大难,臣等且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别的且先不求,不招致纷争可行?”
萧兰一听纹官的说辞,抬手就照呼纹官一计巴掌,啐道:“小贱蹄子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啊?你是吃着东家的葫芦想着西家的药,住着北家的屋子看着南家的庙,破了板儿的木桶子还想穿天鹅的衣裳,你脑子被牛创了创出个肿瘤子来?”
“行了,纹官,放开她罢”于贤移步至车外,众人齐齐行礼问好地向外退了几米,留下一处空地来,纹官委屈的眼泪直冒,退到一旁微微地低着头,一旁的嬷嬷见其可怜样儿,便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她。萧兰见人来了,一正身子挺直地跪在地上,抽了鼻子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判决的降临。
于贤抱着双臂沉声道:“你要解释什么,快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萧兰将右手的三根手指举起来,道:“臣妾,从未有过谋害太后之心。若臣妾有过此心,必天诛地灭,尸首不留。”
于贤挑眉道:“是吗?”
于是命罗浮在车中取来一物件儿——长款的雕镂木盒。罗浮将其打开,拿出里面一对儿金底团花红石长笄。
道:“你从何得此物。”
萧兰道:“此物为臣妾的两位挚友来探望臣妾时所赠,因其贵重,臣妾不能私藏,便赠与太后做孝敬,如此而已,臣妾该说的也至此,陛下。”
于贤将那双长笄甩在萧兰面前,唬得众人心底一阵唏嘘叫喊“陛下息怒”,其中一把长笄因直杵在地上,从中折断,尖锐的一端弹飞至萧兰的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于贤怒道:“这是圣孝皇贵妃的陪葬之物,天下再无第二件,因工料耗费极高连赝品都没有,你哪里来?你所谓的挚友究竟何人?他们手中为何有此物?!太后执意要让你死,就已定罪,我会将你逐出族谱。”
易子寒:圣孝皇贵妃?闫纯环?她为何…………?等一下,之前说,她要来见一个老朋友,不会就是……明婼?看来,不是见啊,是复仇吧,那天的丧钟哀悼的是太后。很显然,闫纯环借萧兰之手解决了问题,不过这一对笄,是明婼的心结,还是恐惧呢?此前在萧兰与于启的对峙中,基本可以猜到于启利用萧兰最终事情败露,双方都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而现如今陛下对萧兰的质问——无一不是死罪。
她沦为了权利争斗的把柄,从之前的史书看是如此,于贤试探她,釜底抽薪;从现在的经历看是如此,于启将其作为最危险的一步棋,威逼利诱;从脸颊上的伤痕看也是如此,闫纯环与明婼间的尔虞我诈,终于走向了终点。
于贤下令将其投入底狱,几个侍卫上前来绑人,萧兰死拽着于贤的衣角,哭道:“你不能这样,我为你生男育女啊陛下,我是真心爱你啊陛下!臣妾…………”
“不,萧兰”于启将萧兰的手掰开,捏着她的手腕将其甩在一旁,道,“你是很不错,但朕的皇后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朕并不喜欢你,朕也并不需要你。”
萧兰怔怔地趴在地上,只是红着眼眶,任由侍卫来捆绑她,然后换了方才那几个嬷嬷上前拖。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啊,哈哈哈,陛下来寻臣妾讲心里话也是骗臣妾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哈哈哈哈,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哪,无与士耽,老使我怨,世态炎凉,人情淡漠!于贤,下辈子别让我遇了你,你会死在我手上,哈哈哈哈…………”
罗浮问其咒骂于贤,赶紧上前去用手帕塞住她的嘴,又折回来将于贤扶上车去,让其不再生气,嘱咐了易子寒几句,下车将车门关好,命倌人发车。
于贤扶额沉默良久,易子寒则端着水壶在一旁伺候,良久,对方终于道:“易卿,请忘了这场闹剧吧。”
“陛下,臣不知其全,未身在此事中,故不敢违陛下意愿,请陛下放心。”
“不,易卿,你知道所有的故事”于贤仰起头看着他道,“你身上的血煞和你的那位朋友还有你经历的一切会告诉你所有答案不是吗?”
易子寒:“…………”
于贤道:“如今国难当即,你又救了朕一命,所以朕决定,君辅丞相这个位置,给你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