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
昨宵殷其雷,风过齐万弩。
江甫雷声喧昨夜,春城而色动微寒。
本应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江南这几日却银河倒泻,而二人也被大雨锁在了钱塘,易子寒也趁此机会了解当下的局势。
几个月前方到锦京时忱絙交给他了几本关于当代官员的名册,但他因为日理万机都还没动过。一本过于正经的书本是吸引不了他易子寒的,看几分钟就盯着纸面神游去了,可当下情况复杂,所有的一切全是一团乱麻,而从打开这本册子的第一页开始,易子寒就只能叫头疼。
“宣和开年,在前朝司徒公横秋迁正一品君辅。”
…………
“宣和一年,陈穆如迁司徒兼太子太保。同年帝与后锦穑大婚,锦父锦殷实赠赏西京郡王。”
…………
“宣和一年,辅国大将军胡烙迁太尉,内大臣夏觅侯迁司空。”
………
“宣和二年,前朝大臣宋飒秦幕赠太子少师为在朝内大臣。”
…………
“宣和四年,封杜卿为镇远大将军。”
…………
“宣和五年,迁麓下学宫副科长萧樊为学宫祭酒,掌管各处习门及学宫本部事宜。”
………
“宣和六年,帝南巡,遇民女萧兰,几月后娶其回宫,封位贵人。三月后晋位嫔,年关将至,称其救驾有功,晋位妃。”
………
“宣和七年,封萧妃子父萧礼为左民尚书。”
………
“宣和八年,迁功臣易乞为二品莱州巡抚,于京内掌管执事,其正妻蓝桥封诰命夫人。”
…………
“同年,皇后与萧妃子各诞下一皇子,帝大喜,晋升萧妃为贵妃。前朝大臣阻拦,帝怒,罢朝三日。”
“同年,皇后嫡长女殁。帝气急,褫夺贵妃位,降为萧嫔,又念其父奉献有恩,二月后恢复妃位,再复贵妃之位。”
…………
“宣和九年,封杨余为大理寺卿,庆晴为左右羽林军长,文艋舟为礼部尚书…………”
“宣和九年至宣和十年初,叛军至,易,谌,齐,陈,四家功不可没,封赏………”
…………
“宣和十年,封易子寒为二品皖芷巡抚………”
………………
………………
翻了十几大页,也都是一些受封爵位,并无其他“赘余”。
易子寒皱了皱眉头,头疼。
“怎么了?”一旁的慕梦瑾见此,搁下手中的湖笔,道,“看到什么了吗?”
易子寒摇摇头,道:“没有。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两个月也是白跑了。”
“不必心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慕梦瑾道,“你想找到叛军首领,怕是会多花一些时间。”
易子寒叹了口气,道:“是。如若我真要将这件事情在两年以内追查彻底,怕是很难。不过现在看来,我可以赌。”
慕梦瑾:“堵?”
“嗯,赌。”易子寒道,“总之赌对了,扬眉吐气,升官加爵。赌错了,牢笼囹圄。就这两个结果,一半的几率,就看这赌的运气好不好了。”
慕梦瑾道:“所以你现在,下定决心要追踪叛军头目的下落了?”
易子寒道:“不不不……我现在……想拜访一下谌主齐主陈主。”
慕梦瑾道:“哦?”
易子寒道:“因为这次宫变,他们谁都没死,就我父亲走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目睹了全程。”
慕梦瑾问道:“那他呢?静如止水,水流归海。”
易子寒道:“自然也要问了……”
慕梦瑾道:“如何问?”
易子寒道:“这还不简单。如若我步步紧逼,那他们一定会‘奋起反抗’,可如若我装不在意,他们一但放松,自然会暴露无遗。我若是直截了当去问旁人,恐怕更要惹火上身。”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就近的楼台里不知谁唱起,“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那里一人唱道:“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易子寒:“…………”
“客主,客主?”门外的店小二敲门道,“客主在否?”
易子寒回答道:“店家请进。”
那小二方才把门打开,进门后又将门带上。
易子寒奇怪道:“店家有什么事吗?”
那小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易子寒道:“方才有驿站的人来,让我将这封信交给客主。还请客主收下。”
易子寒伸手接过,道:“感谢,您去忙吧。”
那小二退下,又将门重重地关上。
“这些年头还有人给我寄信?”易子寒更奇怪了。这信上空空白白,连个人名也没有!
慕梦瑾见此,道:“打开瞧瞧?”
易子寒打开信封,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殿下急召,请易主尽快回京!”
依然没有署名。
“没有人名。”易子寒道,“和上次火烧师门一样。”
慕梦瑾道:“这怕是有诈。”
易子寒道:“不是怕是,是绝对是。”
慕梦瑾道:“那你回去吗?”
易子寒道:“不回就是抗旨,所以只有回了。”
慕梦瑾叹了口气道:“那你不去青宗了?”
易子寒道:“那边急,恐怕又回不去了。”
慕梦瑾道:“那你什么时候去看季先生?”
易子寒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落下的雨,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去。”
慕梦瑾将头偏向一边,道:“可我这一会,也陪不了你了。师父让我回门了。”
易子寒愣了一下,道:“哦。”
这么快啊。
易子寒沉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可能明天就走。”
慕梦瑾看着窗外的雨出神。
易子寒又道:“不过我过几日还会回来。”
慕梦瑾转过头来看着他。
……………………
“保重。”
“嗯。保重。”
白日。京城还是这么热闹非凡,人欢马叫。
骑着马绕过几条街,方才来到府前,便听见……
“你他妈脑子出问题了吧!”
这个声音……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你他娘的脑袋长脚上吧!”
这个声音……好像也有点熟悉。
“我是客人你懂不!”
“我还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呢!你懂不?!”
“切,就你还煮人,我看你是蒸人吧!”
“说的好像你跑到我这里来给我说你是易子寒他兄弟我就一定会信一样!”
“信不信由你,我就在这里坐下了,他易子寒一天不回来我他妈就吃你们一天饭住你们一天房!”
“你他娘还要我伺候你洗脚不?仙人?”
“你他妈要愿意也可以!”
“我他娘一刀捅死你!”
“我他妈一脚给你踹出去!”
“哎呀呀,两位别打别打,我去给小易写信……”
易子寒:“………”
这不是崔嵬和慕容遥还能是谁!
如今正当正午,守门人已经下去了,易子寒便推门进去。
此时,崔嵬和慕容遥正在势头上,见着易子寒回来,才彼此住了手。
慕容遥道:“易主。他私闯府别。”
易子寒笑道:“没事的。以前师门里的朋友。”
慕容遥道:“哦。以后要说一声,不然会被打。”
崔嵬道:“我他妈没说吗?”
慕容遥道:“你他娘说了吗?嗯……不知道方才是谁一脚踢开府上的门大叫易子寒的?”
崔嵬闻言,气急败坏的举起龙渊,道:“我一刀砍死你!”
“哎呀呀……”一旁的忱絙道,“小易都回来了……算了吧算了吧……”
易子寒道:“忱爷爷,慕容遥,你们帮我给崔嵬准备一间屋子和吃食,我们想单独聊一会儿,多谢了。”
慕容遥冷笑一声道:“哦,好的,欢迎山鬼大人入住易家小院!”
易子寒:“………………”
忱絙:“………………”
崔嵬:“我他妈………”
心中有句粗话不知当不当讲。
二人离开,只剩下易子寒和崔嵬。
崔嵬上下瞄了一眼易子寒,然后走进给了易子寒肩膀上一拳道:“去哪里了?”
易子寒笑嘻嘻道:“江南。”
崔嵬道:“你去看师父了?”
易子寒挠头道:“没去成就回来了。”
崔嵬道:“你小子行啊。几月不见,装束都变了啊!”
易子寒笑道:“山鬼,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不也变了?”
从前,都是束发,而现在头上却多了一个掌门发冠,脸上还有一丝劳累。
易子寒问道:“师门的事情,还好吧?”
崔嵬道:“嗯。几个月下来都差不多了。我也便找了个机会下山来看看你。”
易子寒又问道:“笑晏呢?”
崔嵬道:“还好。他倒是有时间经常去看师父。这两日我下来都是他帮着照看师门的。”
易子寒道:“那就好。”
崔嵬道:“呵。其实也不是很好。”
易子寒:“????”
崔嵬道:“自从我们师门出事后,那阮威便经常挑衅,让人来我们的营地偷东抢西的,我真拿这厮没辙。上次抓住了他们门的人,他老子硬说是别家的打死也不认。也罢,我们忙的焦头烂额也没空去跟他们掰扯。”
易子寒道:“他仿佛挺恨我们的。”
不是仿佛,是肯定。几年前的那场演武会,作为武门出场的既康阮氏却输给了半文半武的景鸿季氏,这对一路杀下来伤痕累累,本以为赢了这场比赛就可以抬起头来做人的阮氏算得上是一个重创。而那回的高下之争中,阮氏首锋是阮威,季氏首锋是易子寒。易子寒到现在都记得,在他们不分伯仲,针尖麦芒的情况下,双方队员体力不支,叫苦连天。胜负的决定,是在易子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最后挣扎——风花雪。这门法术,即将“风”“花”“雪”一同召出,极耗法力。
易子寒在此之前只在法书上了解了皮毛,只知道只要掌握了诀窍,即便是什么法术都没学过的人依然可以使用。就如同他其实也不会“皑雪”却在倒下的那一刻使场上大雪纷飞。
剩下的记忆,就是一旁的“主宾席”在安静了片刻后,瞬间哗然。
自那以后,阮威便再未与其好色,常常生事衅,视季门为敌,未尝怀,未尝谅,恨之入骨,痛之入骨。
崔嵬道:“恨就恨呗。呵,小孩子心性。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样?”
易子寒笑道:“还好啊……我还没有正式任职,不忙的。”
闻言,崔嵬上手又给了易子寒一拳,道:“诶,我说你不忙你也不回来打打下手。嘶,搞半天我等在山上忙的焦头烂额,你小子却在山下枕稳衾温啊,嗯?”
“哎哎哎……”易子寒避开崔嵬再次伸过来的手,道,“山鬼大人有话好讲……我哪里有什么枕稳衾温啊……我就每天到处巡查巡查,遇到事就出手相救一下……”
“哦?是吗?”崔嵬打趣道:“你确定你不是去捣乱的?”
易子寒嬉皮笑脸道:“我捣什么乱?”
“比如说……”崔嵬扳着手指数道,“开别人棺材啊……弄乱别人的房子啊……烧屋子啊……”
易子寒:“………”
竟然……一点不差……
你确定你这几天没有跟踪我?
“哎哎哎行了行了。”易子寒逮住了崔嵬正在比数的手指,道,“你是大哥,小弟我甘拜下风。”
崔嵬道:“那把你大哥的手放开。”
易子寒道:“怎?我不放开你打我?”
崔嵬道:“我给你三秒的时间,你不放开我捅你。”
易子寒笑道:“哈哈哈,我可是这府上的主人,这里人都依着我的,你要是捅我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崔嵬将手收回,抱着双臂道:“怎么样?你要单挑还是群架?”
易子寒挤弄着眉眼,道:“行啊,你单挑我群架,怎么样?”
崔嵬:“嘶……我打死你!”
易子寒:“不是吗!你没有硬性规定啊!”
“易子寒,你……”
“我怎么?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去死了。”
“我就不!”
“我送你!”
“不用了,这么光荣的事,还是你去!”
“易子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易。”忱絙抬腿跨进后院的门,道,“你现在忙吗?”
易子寒收住了脸上的笑容,道:“忱爷爷何事?”
忱絙道:“外面有人找。”
易子寒道:“谁?”
忱絙叹了口气,道:“你娘家亲戚,沈舅母。”
易子寒茫然得问道:“什么?沈舅母?我从未听说过我娘还有亲戚?”
忱絙道:“我也只见过几回,都是你娘还在世的时候。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出去见见吧。”
易子寒颔首,转头与崔嵬道:“你先进屋去坐坐,我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