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晏忽然抚掌大笑,他未束高发,乌黑长发慵懒披在肩上,金制孔雀发簪自后脑延伸出来,趁得眼角发亮。
“影织”与“梦权”。
原来,唐舜英所谓的盟友是笑晏。
“我知道你凭借现今的躯壳无法死亡。”
“慕梦瑾在哪里。”
二人同时开口。
“可我会找到你的原身,然后杀了你。”
“我说,慕梦瑾在哪里。”
二人又同时开口。
曾经双方都以为会一条路相伴而行的人,如今心怀不同疑问站在彼此对立面。
事到如今,易子寒内心的自我防御机制依然不断地否定爱人死去的消息——他没有亲眼看见,就无法相信。与此同时,那些下人脸上的裂隙正在他大脑内的某一个角落不断徘徊。
裂隙……领地……裂隙,是否代表着……领地的破裂。
梦瑾呢?
就算“梦权”一口咬定他被绞死,那又如何,我非要亲自去见,甘愿献出一切去见。
笑晏脑后的孔雀发簪闪闪发光。
他眯眯眼,而后后退几步,转动法力从最顶层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继而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答非所问:“崔嵬,也别想回来。当然了,慕容遥,在所难免。”
易子寒猝然抬起头去凝视笑晏的双眸,他见他黑色的瞳孔逐渐变浅。
“我还需要感谢那个脑子连着**的蠢货,让我找到绝佳时机绞杀所有绊脚石。可怜啊,他被我利用了这么久到死还以为讨好我能使他东山再起,啧啧啧,世上竟有这么愚蠢的人,顺非而泽,言伪而辩,记丑而不博——老实说,我曾经也很可怜这类人,占据身体体重的大脑竟不能用来思考,即便拥有超高的智慧与渊博的学识也不能幸免,哈哈,那时的我真天真啊,与他们争论一通到头来把自己气着,我跟他们讲事实,他们则从绝大多数事实中挖出鸡毛来做令箭,行吧,我又跟他们讲道德,结果发现他们连良心都不一定拥有,好吧好吧,我又跟他们讲律法,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说律法不公平他们才是王道!哈哈哈,好笑吗?所以从某一时刻开始我厌恶他们,当然,他们不配我恨,因为太蠢,蠢到愿意陪他们的只有身上某处器官和腐朽的大脑,当然了,也因为太蠢,利用起来可得心应手了——只要根据他们可笑的思路制定出简单的方案,方可执行。”
笑晏对阮威及其身边人的厌恶毋庸赘述,他抬脚将摔在地上的书踢开:“不过幸好,你们——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有足够的能力让我仇恨。”
易子寒方才发觉盐磨之身早已没了心跳,灵魂处于绝对冰冷状态:“那你杀了我就是,何必去杀……”
“因为他是个疯子!!”笑晏倏地嘶喊,继而站在原地深呼吸恢复平静失笑道,“他为了让你复生,甘愿做这世上最疯狂的事,你死千回百回,他就可以救你千回百回。”
易子寒背过身去,来时的路在打击下变成迷宫,笑晏在后方忽然扯住他的后颈将他拽回来,左手捏住他的下颌咬牙道:“你知道,他为了你做过什么疯狂事吗?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他对你如此痴迷,他究竟又有什么魅力让你甘愿再次踏上黄泉路?那些年我跟在你身后的日子究竟算什么东西!天命吗?还是你假装眼睛瞎耳朵聋啊?!为什么,你愿意听崔嵬的话,听慕梦瑾的话,就是不愿看我向你伸来的手呢?!”
他在说什么?易子寒本能向后撤,笑晏却向后将他推开转转手腕道:“好丑一张脸。不如换本尊来再和我说话。”
易子寒:“…………”
易子寒操纵木僵的躯体站起来说道:“笑晏,我们把话说开好吗?”
“好啊——不过你傻吗?我就是恨你啊。”
易子寒说道:“放我回去,我要去找他。”
“你别想给我寻死”笑晏说道,“他都死了你找他有什么用?”
易子寒冷笑颤声道:“因为我不相信啊。”
笑晏挑眉道:“那他要是真死呢?”
“我殉情。”他斩钉截铁。
因为——这世间仅此一人相伴。
“你敢,只准我杀了你。”像两个争夺谁是老大的孩童。
“笑晏,你别太荒谬”易子寒再次操纵木僵的身体站起来说道,“你既不愿与我坦白,又不愿先放我离开——为什么?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好,我答应你,你让我去见见他,之后便任你宰割。”
“不要。”
易子寒:“…………”
“我偏要等到我的人找到你的真身才放你离开,这样,就算盐磨的身体毁了,我却依然找得到你。”
“何苦再等我重回□□,不如让你的下属刺穿我的心脏,直接杀了我了事。”
“不要”笑晏笑着站起身来,摊开双手道,“我要看着你痛苦,看着崔嵬和慕容遥在无尽的空白世界一直走不到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压上自己的灵魂□□与梦权结交吗?我这辈子的愿望与梦想从未实现,属于我的东西、不属于我的东西,都没到过我的手里。哈哈哈……我那一辈子都在忏悔的父亲啊,他的忏悔词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关于我……你呢?你上辈子死的时候,走马灯里有没有一瞬间为我停留?”
易子寒感觉双腿快要折断,于是扶墙道:“你是师父的孩子,对吗?”
“哦”笑晏扬起好看的脸,如同一只雪白的狐狸,“被你发现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呢……”
“你为什么……”
那时候,你为何不愿告诉我们。
“我是他的儿子!上天告诉我就是他的儿子!!!”笑晏忽然发难,冲过来抓住易子寒的衣领,平日里的笑眼转变为愤怒的哀嚎,“可他呢!!!他爱过我吗???!!!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他从未唤过我一声儿!他既恨我!为什么留下我的命!他既觉得我是一个弑母的混蛋!为什么不掐死我!他还将我放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养大,还让我认你们做家人!为什么!!是啊,他的死有我一份功劳,可我就是想在他两腿一蹬之前问问他为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养我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可怜我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吗?!可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弑母的混蛋!”
问情,我是谁。
问你,我爱谁。
天苍苍,困在过往。
地皇皇,终叹白昼长。
二人的眼睛近在咫尺,易子寒看见泪水打湿他的眼眶,不是悲伤,是愤恨。
笑晏用尽全力再次将易子寒推开,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好丑一张脸,实际上,你用原身进来我也不拦你。”
易子寒:“…………”
你可能不会拦我,但我今天一定会死。
其实,若他真的死了,我死了也好,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再是一个人。
易子寒看着他,心下想道:季知行,真是一个狠人。
他早听闻季知行的妻子难产去世,所以,笑晏口中的“弑母”,应该就是指自己母亲去世的原因。早年听说季知行对自己的妻子爱之入骨,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但生命的过程是一次又接一次的离别,阴阳两隔,痛入深深肠。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个罪过算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他或许爱他,但他从未表露自己的真心,也没有拿出爱的方式,平常孩子轻而易举得到的父母之爱,笑晏没有,父亲恨自己的孩子,于是孩子与生父渐行渐远,即便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像样的拥抱与褒扬。
记忆里,季知行对他们三人永远是同一个态度,时不时严苛时不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不好的时候便都叫过来骂一顿,心情好的时候便让他仨早点滚回去别碍眼。所以早年的时候,他仨的关系异常的好。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许就是成长,人越长大,便越看重利益。当利益与旧情冲突,当人发现自己被剥夺的东西时,一切都会改变。
“易子寒,你真的该用原身进来,你知道吗?”笑晏悠悠地说道,“你长得真像一个人啊。”
笑晏再次伸手过来捏他的脸,易子寒歪头躲开说道:“谁。”
“我母亲。”
“???????”
“我私藏母亲的画像,你长得真像她啊。”
笑晏见其不解的模样,捧腹大笑道:“还没猜出来?你的聪明伶俐呢?嗯?”
“…………”
“你可是忘了,你的母亲,蓝桥,有一位少年游历四方最后再也没回去的妹妹,叫蓝裳。”
易子寒闻言心下想忽地明了。
蓝裳,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也鲜少提起蓝裳的存在,对于年少时的自己,蓝裳只存在名字不存在真人,他也恍惚听家里人提起过,看见过蓝桥悲伤的眼泪,甚至记起少时月赦对他的嘱咐:“切莫在你母亲面前提你的姨母,免得母亲伤心。”
“你长得真像她啊,你母亲也像”他步步紧逼,易子寒扶着书架后退,“我每每看到你,就想起母亲画上的模样。”
“…………”
“哈哈哈哈哈哈…………”他倏地笑出声,继而施法移动易子寒身后的书架挡住易子寒的去路,盐磨真身比笑晏矮,所以笑晏有足够的高度俯视他,“连我那可恶的爹也同意,我永远忘不了,你母亲送你来的时候季知行看她的眼神,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爱与温柔……”
他将易子寒抵在书架上,然后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好丑的脸……”
话还未尽,便生硬地又将脸掰回来怒道:“所以你凭什么出现!蓝桥凭什么觉得季知行跟你们有血缘关系所以会包容你的存在!!你凭什么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