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双手握住吱呀乱叫的小东西出现在院儿里,听说是使出了兵法才将这小家伙抓住,双燕拿来新编的竹笼,二人合作将小东西送入笼中便提着去后山。
双燕走在罗浮身边小声说道:“……既然抓得住,为何一开始不抓住……”
罗浮沉默半晌说道:“它的确不太好捉,我都使出兵法了呢。”
双燕揶揄道:“看来你那些年在皇帝身边没白待嘛。”
罗浮闻言倏地愣神,半晌才开口道:“过去啊,我不记得了,或许是生命重塑后的后遗症吧。”
他并非不记得,回忆太过清晰,如同上天在他的大脑内精心雕刻的石像,可腐朽可损坏,但绝不可能动摇。
他曾经,也将于贤当作他最信任的人,甚至对天诚恳地发誓:他要为于贤效忠一生一世。
可现在竟品出一丝戏剧的滋味。明月将真心照亮,真假面世之时才知自己身在沟渠。
于贤太聪明,他聪明到不为任何一个人付出自己的真心,椿萱之情,鸾凤之爱,至交之义,棠棣之依,这些于他而言皆是获得无上权力的基石,无论对错与黑白,他都会在悄然中踩在他们的脊背上,忠于他的则同化其血液,背叛他的则取下其头颅,在其黑色的瞳孔里,人不为人而为权力之用,情不为情而为利益之媒,普天上下只存他与未物化之敌者,棋局之内不舍任意一颗。罗浮将空拳松开,自己也曾被作为棋子——付出生命的代价。于贤将身旁每一个人在棋局中的位置安排得妥妥帖帖,小到一次去贵妃宫中送赏赐之物,大到与于启争斗后金蝉脱壳。
帝王无情,绝对的权力。但也容易失去信任。
皇后舍生救帝王为世人所称赞,然而无人感叹这是一场算计的悲剧——至少于锦穑而言。谁知道呢?她作为帝王的妻子,作为帝王最应该敞怀的盟友,作为布局者之一——在对未来最热忱的时候无意间窥探帝王的真心。
原来这是他的最终计谋。
若锦穑选择牺牲自己,那便由帝王为其哀悼,落泪,到那时,世人会以为失去妻子是对他的惩罚,在这层保护机制之下,他既能保命又能保住名誉;若锦穑没有选择牺牲自己,那么他会亲自将锦穑送到敌人手上,到那时,世人还是会以为失去妻子是对他的惩罚。换句话来说,他可以忽略所有,来挽救自己的性命和名誉。
到头来,让萧兰和于启背罪。总有人认为锦穑的宿敌是萧兰,然则,萧兰只是于启与于贤罪恶的皮套。她不知自己陷入泥潭的真身是沼泽,她以为是救赎,她守了一辈子的一亩三分地,最终还是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罗浮想到此处便觉得今日天气过于寒冷了,这到底不是双燕话头的罪过。
“慕梦瑾大人为何还不归来……”双燕忧心,“我听闻唐舜英的能力天资斐然,该不会……”
“呸呸呸!”罗浮打嘴道,“不许这么咒恩人,要一会儿让那位听到了他不得插个翅膀从这里飞到那边儿去!”
双燕皱眉道:“你在激动什么?我没咒啊,我担心!我担心好吧!”
罗浮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你先别担心,我们也担心啊,但终归先把这边的事情做好,易子寒那边儿昨晚上担心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站着也难受躺着也难受,你待会儿担心过去不平白无故散播焦虑吗?!再者,这里距离慕梦瑾大人那边儿这么远,我们担心也是白说啊,总不能四个人齐齐地蹲在路边心焦吧!”
双燕摇头道:“我知道啦知道啦!!!”
话音刚落,只见鹤孤从前方的林中钻出来,说道:“快走吧。”
二人于是追随鹤孤的脚步走去,原来易子寒和鹤孤从师门外面另寻了一条路至牢狱旁边。
“救命啊!救命!”
竹笼中的鹦鹉扯开嗓门大声呼救。
“救你主人的命!”
易子寒:“…………”
双燕:“…………”
鹤孤:“…………”
罗浮:“…………”
“救命啊!”
鹤孤忍无可忍道:“要不把它嘴绑起来或直接宰了吧,否则将人招来。”
易子寒说道:“绑嘴可以,但别杀它,我自有妙用。”
话音刚落,鹤孤回想起前几日受的声音折磨,于是便打开竹笼伸手进去:“来吧小鸟儿!我忍你很久了!!”
几分钟后,鹦鹉带着被如同头发丝一样细的绳绑住的喙回到笼中,可即便如此,它还是通过喉咙发出细微的声响,好在声音并不大。
易子寒见它在笼中用爪子不停地摆弄嘴上的绳,于是说道:“隔一会儿放开它让它喝点水,我不想渴死它。”
“那还绑吗?”
易子寒看看天说道:“不绑了,等它叫嚷吧。”
说罢便转过头去想自己的事。
他忽然觉得头顶上的阳光炎热如火灼烧大地,其烈烈光辉侵蚀脑海中熟悉人的面孔,从彩色直接碎裂,继而白茫茫一片。他又感觉自己冷了起来,睁眼一瞧发现自己身在雪原,纷飞的雪中,一个黑色而高大的人影向他走过来。
又是幻境吗?
从前无数次的真假变幻早已使他感到疲劳,现今因待在慕梦瑾身边许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又凭空生出旧疾复发的难以忍受感。
那人迎着雪虐风饕走来,身上厚重的狐裘温暖而神秘。
“又再想他?”女人说话的声音盖过风雪的呜呜声。
易子寒回答道:“他在哪里?”
女人莞尔一笑道:“你会知道的,所有答案你都会知道。”
“……”
“承认吧,你们不如我。即便在未来某一天,我因过度使用力量而被反噬,也是我自愿死亡——你们不会赢,也不可能赢,我们只会两败俱伤。”
易子寒感觉自己的双腿被冻住,遥远的疼痛记忆被唤醒:“你……你究竟什么目的?”
“你究竟什么目的?”
她反问道。
易子寒顺势道:“从我出现在梁燕的那一刻起,你就想杀了我——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
“不,是从你复生的那一刻起”女人将狐裘往里拢,“应该说,是我与他建立契约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命,就应在我刀下。”
“谁?”
“孩子”她眯起晦暗果敢的双眼,“这世上所有东西不光是因一个理由而存在的,就像羊的存在不知为了吃草让草不过于膨胀,还是为了填饱狼的肚子。你和他这么聪明,想到我为了复仇,想到我为了正义,想到我有盟友——怎么这么久就没想过真正来找一次我呢?”
易子寒还未开口,便听她继续说道:“难道要像那些人一样,一辈子沉迷在《祝婚书》的影子里死去吗?又有多少人沉迷于此呢?沉迷于此的人真的听过《祝婚书》吗?”
易子寒忽然觉腿上传来刺激的疼痛,咬牙说道:“姬慈……其实是你……《祝婚书》,是‘祝’也是‘悲’……你……”
“是我啊,你腿上的伤又裂开了”女人面色平静如水,“真正听懂《祝婚书》的人,只会哭只会愤而勃然大怒,只有没听懂《祝婚书》的人,才会将其当作娱乐的本钱和抒发自己丑陋贪婪之心的借口。所以,这是他们该死。”
“这是你制造……一层又一层的幻境……”
女人灿烂地笑了,她没等易子寒将话说完便说道:“说不定所有人都在幻境里呢?在我的领地里,我可以对你们做任何事情。”
易子寒闻言,心中不觉触动,“她的领地”?也就是说,她制造了一轮幻境,让所有人都处在她的“幻境领地”?
腿上剧烈的疼痛使其分心,他低头去看腿却被女人的法力拉着强行抬起头:“我就是要让这个世界看看,他们所畏惧的,也是他们自己亲手造就的;他们所嗤之以鼻的,也是将来会踩在他们头上的。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愿望,愿望实现的那一天,我要像白婵一样……”
“砰!”
一声巨响隔开女人说话的声音,易子寒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能看到她说话的嘴型:“回不来……”
“大人!!!!!!”
“大人!!!!!!!!!!!!”
双燕焦急道:“大人你……”
易子寒猝然睁开双眼,此刻已近黄昏,双燕站在他身边焦急道:“大人!您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梦瑾不在身边幻觉又出现了而已”他捂着头道,“时间到了吗?”
“差……差不多。”
“那就…………???????”他尝试着站起,腿上撕裂的疼痛再次袭来。
“糟了……”易子寒摇摇头道,“罢了,趁现在伤势还不严重赶快行动吧。”
“您真的……没事吗?”罗浮询问道。
易子寒说道:“我没事。这是我上辈子带着的伤,没好全忽然复发很正常。”
“摔的吗?”罗浮问道。
“被皑雪冻的。”
“谁干的?这么严重。”
“当然是我们神通广大的神明大人。”
“………………啊?”鹤孤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易子寒摆手道:“行了行了,过去的事,他也不是故意的。把鹦鹉放了吧。”
“啊??”罗浮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我想,既然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去了那里,就应该有一个报信的——喏,这不现成的吗?而且他们应该对它有着绝对的信任。”易子寒边向前走边解释着。
“可这不是夫瞿的吗?”
“那又怎样?”易子寒说道,“夫瞿离开师门前肯定想过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吧?他留鹦鹉还扬言要杀我不就是同党还在这里吗?”
罗浮便也觉得有理,于是把鹦鹉拿出来放飞,小家伙一出笼便急速地飞进树林:“救命!”
“……”
“…………”
鹤孤见其飞出去,便说道:“我们快走吧,待会儿该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