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溪桥出了卧室后就死活不肯再进去,周起燃只好去他的衣柜里随便选了几件衣服,把他带到自己的卧室去换。
看见娄溪桥进了浴室换衣服,他便敲响宋钦的房门,把娄溪桥要跟着自己出门的消息告诉宋钦,让他去转达给江岚。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让患者接触大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治疗方案,反正又不是让人家露宿天桥下,就出去逛一圈,能有什么事儿。
但江岚却不同意。
她来时,娄溪桥还在屋子里慢吞吞的换衣服,半天出不来,周起燃本打算进去帮帮忙,因为她的到来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你要溪桥去下城?”
“下城应该没什么人认识他吧。”周起燃平静道,“他老家不还在下城么?”
房间内除了浴室里的娄溪桥,只剩下江岚和周起燃。
闻言,江岚不满的表情逐渐冷漠警惕:“你知道了些什么?”
周起燃和蔼一笑:“也不是些什么大事,您不用在意这些,就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娄小少爷随我去下城吧。”
“你是去还债的,溪桥跟着你,万一受什么伤怎么办?”不出所料,江岚对他这具身体的身份背景了解得很透,周起燃并未因此惊讶,淡然道:“虽然是我引导了他出门,但要不要跟我走,是他自己的选择。”
周起燃说完这段话,不再与江岚对视,而是看向浴室半透明的门,预估娄溪桥大概几分钟后就要出来了,“江夫人,我以为您最关心的,是娄小少爷能走出自己的房间,不再畏光。”
江岚语塞,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江夫人,心理病患者是很需要接触自然的,自然的美好有时候真的能治愈人心,更何况下城对于娄小少爷来说不算完全陌生。”
他甚至很向往,这句话周起燃没有说出口,看见浴室门把手打开,他轻声道:“放心吧,只是带他出门散散心,很快就带他回来,您要是不放心,就派个保镖跟着我们。”
在这方面,周起燃并不会觉得别人的监视是限制他的自由。他在接受精神力训练之前,就因为精神力膨胀可能会伤害别人,而被监视,甚至独自被关押在海岛半个多月。
江岚思索片刻,并没有拦着娄溪桥出门,派了宋钦跟着两人。
娄溪桥带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的很低,还有一个黑色口罩,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只要不仔细看,没有谁会发现他的烧伤。
宋钦给他带上终端,他歪着头,避开宋钦忙活的手,仔细打量手腕上的手表。
在发现他和周起燃都有手表之后,又开心的露出笑容。
从三楼往下,一直到娄家大宅门口,若不是江岚也一起下楼来,下人们的脸大概都要凑到娄溪桥面前看了。
“是……少爷么?”
“他下楼来了啊。”
“已经两年了呢。”
几个稍微胆大的下人窃窃私语,周起燃平静地看过去,狭长的眉眼带着一抹不满,其中一个下人瞧见,立刻噤声,其他几个见状也就不敢说了。
江岚并没有对下人的讨论做出什么反应,相反,她很需要下人们把娄溪桥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出去,让那些想要夺得娄家家主之位的人们歇歇心,也让那些看热闹的闭上嘴。
但周起燃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他讨厌任何带着好奇和探究,或嘲讽或不屑的目光。
娄溪桥似乎也不喜欢他们的眼神,或者说是害怕。走出娄家大门,迎面的清风吹得人浑身舒畅。
“唔……”
楼溪桥抬头看着五月的太阳,五指张开挡住刺眼的阳光,他另一只脚还在大门里,迟迟抬不起来。
“溪桥。”周起燃向前走了几步,像之前在娄溪桥卧室门口一般向他伸手,很轻地道:“过来。”
江岚闻言看向有些犹豫不决的少年,攥紧拳头。
大门口,娄溪桥做了个深呼吸,缩着脖子含胸后退了一步。
大门口的光线和他房间门口的那一点光无法相提比论,他站在门口,神情茫然。
门后的视线越发放肆,江岚眉心紧锁,慌张地想去牵走娄溪桥,脸上强颜欢笑道:“溪桥,我们走,好么?”
却被周起燃拦住,青年的掌心拍在她的肩膀,然后对着不远处的少年喊:“你不过来我们就走咯。”
江岚的反应不像是对娄溪桥有所图装出来的好,是真的关心。这也代表着,这两年她都对娄溪桥诸多溺爱,这不利于孩子成长。
娄溪桥不能一直站在原地等人去牵他,而是要主动走向自己重要的人。
他是个笨学生,需要有人教会他勇敢,而身为修复师,经常做这种事情的周起燃,是个好老师。
这次没有卧室门口那次等得那么久,在周起燃说完那句话之后,娄溪桥立刻就动了。
脚下的阳光和小路是有些烫脚,他跑得飞快,差点摔倒。
江岚又一次想去抚,却见周起燃无动于衷,强行压制自己的溺爱。
而娄溪桥也没有摔倒,他用手撑了一下地,摸到了满地的温暖。
等他再抬头时,看到不远处周起燃欣慰温柔的笑。
他在笑。娄溪桥想,好想……触摸他。
会像阳光这么温暖么?
还是像之前那样,烫到我。
·
上城区和下城区的温差很大,一到这里,终端自动更改时间,周起燃一看,下城的今天三月一号。
上城已经在过夏天了,而下城的春末才刚刚到。
车子开到了下城,周起燃穿上自己的大衣,拍拍娄溪桥的脑袋。
“这一段路,我自己去吧。”周起燃的手顺着他的发丝捻了捻,少年的头发柔顺乌黑,这么长也不起结,配上一张美艳的脸,撇开这高挑的身量,一直不开口的话,被当成女生也很正常吧。
周起燃看着握住自己袖子的手,说:“你乖乖的等我。”
娄溪桥很不高兴,周起燃便哄他:“二十分钟我就回来,你乖乖的不添乱,我一会儿就带你去玩儿。”
周起燃如他所说,二十分钟内就搞定,然后坐回车上,伺候娄溪桥穿上保暖的厚大衣,一起下车逛街。
宋钦很有分寸,跟在不远不近的后面,不打扰两人的兴致,周起燃对他很满意。
周起燃看着数据板上显示已经完成的副支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一阵寒风而来,娄溪桥闭上眼,的长发拍打在脸上,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拨开头发,发现还有两根黏在嘴边,皱着眉对着空气呸了好几声。
周起燃听见动静转头看着他的糗样,忍不住笑起来,他一笑,娄溪桥就气恼的捏紧拳头锤他肩膀,不轻不重,撒娇一样。
“长发其实不好处理,我来。”周起燃笑着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他黑色的头发,轻轻拿开。
视线定在对方柔软的唇,拿开后,周起燃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抬眸与呆呆的娄溪桥对上视线。
娄溪桥立刻偏开头望向远处,拍开他的手,捏着头发涨红了脸。
周起燃只当他是气红的,干脆提议:“这么讨厌的话,要不要剪掉?”
“你这张脸的话,不剪很好看,剪了也会很好看。”周起燃道,“不过短发会更好打理一点吧。”
他夸我。
娄溪桥微微张口,感觉剧烈的心跳要顺着气管从嘴里跳出来了,于是马上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他。
周起燃早已发觉少年的目光,却并不知道那目光带着什么样的情愫。他此刻正在下城脏乱的街道寻找理发师。
却见一个穿得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男人对他上下打量,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大爷的,丑恶的有钱人。”然后朝他们吐口水。
周起燃被恶心坏了,拉着娄溪桥退开。
上城人应该好像不会骂脏话,所以娄溪桥不太懂为什么说有钱人的时候前面要加一个大爷,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周起燃。
周起燃的脏话憋在喉咙管,不上不下的难受的要死。
半晌,他对着站在面前还要继续恶心他们的男人冷漠道:“这位蹲监狱的极品料子,你非常没有教养的挡到我们的视线了。”
说罢便带着娄溪桥绕路走到不远处理发店。
娄溪桥被他牵着走,回头看着黑脸的男人,对他吐舌头做鬼脸。
·
在看到那个不礼貌的男人时,宋钦很想上前,但想起江岚说不能惹事,不能让下城人注意到娄溪桥,于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好在那位姓周的不是个好惹的,娄小少爷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才打消了心思,跟上去。
路过男人的时候,抬腿一脚绊倒了对方。
“靠,我草。”男人骂,宋钦根本不理他,打算直接走开。
“……”
暗处,仿佛有什么在盯着他,宋钦皱眉,转头看向四周。
下城人多眼杂,大多都穿得破破烂烂,很难发现什么。
宋钦站在原地停了两秒,那股视线已经消失,这才慢慢跟上周起燃和娄溪桥。
不远处的暗巷。
“是的,老爷……娄小少爷今天都出门了。”
“不是说他像个疯子一样待在屋子里不敢动?”那头冷下声音,对身旁人道,“当时你不该开枪的,想办法保下来,能知道得更确切。”
“那人身上带着的监控器不是录下来了一段么,杀了也无所谓吧。”
另一位主子平静冷漠的声音直叫人毛骨悚然,暗处跟踪的男人想起那位被不念旧情直接枪杀的好友,腿软地蹲下来,问:“老爷,少爷,还要跟么?”
“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