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谢书弈激动得差点叫出声。
陆宣庭带着口罩,一根手指竖在口罩外,示意他噤声。
昏暗的放映厅里,没有人对一个迟到的观众投入过多注意,陆宣庭很快在谢书弈旁边落座,而谢书弈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陆宣庭坐下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举动,只是在谢书弈的注视下,对着屏幕一指,意思是让他好好看电影。
可谢书弈这会儿能看得进去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他心跳速度是恢复正常了,但脑子里又开始混乱了。
六哥、居然、坐在、他的、旁边!
他和、六哥、坐在、一起、看电影!
这些、全部、都是、六哥、安排的啊!
一旦想到这些,谢书弈就心猿意马、心不在焉、心花怒放、心……总之荡漾得没边了,电影都演过去十分钟,他完全有看没记,最后在全场爆发的笑声里强迫自己回过神,专注到电影上面。
电影开头是已经落魄成装修工人的股神跟着工头去到一家富户装修。
好巧不巧,富户住的别墅区是股神之前住过的地方,里面有业主和物业认识他——刚才的笑声就是工头终于相信股神曾经大富大贵过而制造出的笑点。
落魄的股神现在是一个整天灰头土脸,穿着粗糙工作服的装修小工,头发罩在安全帽下面,油腻又软塌,叼着廉价香烟,身形佝偻,乍一眼根本不会和风流倜傥的大影帝联系起来。
谢书弈偷偷转头去看身旁的陆宣庭,他仍旧戴着口罩,看不到全脸,也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今天穿的是连帽卫衣,外套一件呢大衣,和屏幕里的装修工判若两人。
演员可真神奇啊……谢书弈胡思乱想,压根忘记自己也是个演员。
陆宣庭似乎注意到了谢书弈的目光,悄悄捏住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然后也不放开,像盘核桃一样把玩起来。
谢书弈吓得赶紧抽回手指,抱紧怀里的围巾认真看电影。
沦落成装修小工的股神一直没有放弃股票,终于借着机会翻身,又回到了有钱人的世界。
他重新住进了大别墅,开豪车,戴名表,玩金融,然后被亲信背叛,家破人亡,自己也锒铛入狱。
在狱内的股神不断申诉,加上狱外对他有所亏欠的警察配合,终于洗清冤屈,重获自由。
出狱那天,警察劝他放弃股票,股神笑笑没有说话,转头杀回股市,向背叛自己的亲信复仇,电影的最后,复仇成功的股神一步一步走上公司大楼的天台,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但亲人亡逝,朋友离散,孤寡一人。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站在天台边的股神背影,他似乎正要慢慢回头,又似乎想要一跃而下,荧幕一黑,电影结束,片尾曲响,白色的字幕缓缓升起。
所有人都沉浸在戛然而止的结尾当中,开放式的结局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全场静默片刻后,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啪啪”掌声,接着全场雷鸣声动,电影主创们便在这样的声音下缓缓入场。
谢书弈一边拍手一边往身边看去,座位已空,也不知陆宣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当主创们在主持人的指挥下,在台前一字排开时,谢书弈右侧几个观众小声惊呼起来——他们反应过来,刚才坐在这里看电影的那个迟到男,其实是陆宣庭。
小咸鱼戴起口罩偷偷地笑。
主持人简单开场之后,很快进入观众互动环节。
第一个被抽到提问的观众,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疑惑:电影最后那一幕,股神到底有没有跳下去?
导演安家华是个敦厚的中年男人,头发烫成了小卷毛,小圆脸,个不高,第一眼会让人觉得是大学里的老师。
他拿起话筒,未语先笑,故意卖关子:“这个嘛……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你看到他跳了就是跳了,你看到没跳就是没跳。”
回答太过哲(敷)理(衍),有大胆的观众发出了嘘声,导演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补充道:“剧本定稿的时候的确不是这个结局,那一版我们也拍了,是股神众星拱月从公司大门口出去,属于比较传统的happy ending。
后来我跟剪辑师关在小黑屋里剪片子,熬了差不多快一个月,剪到这个镜头的时候,剪辑师突然掉着小金豆,跟我说,其实到这里也挺好。
我一看他双眼泛红,肯定是被这个镜头感动到了,仔细品了品,停在这里好像确实不错,就决定收工了。
收工之后剪辑师去了趟医院,原来他眼睛发红是因为发炎了,流着眼泪跟我说到这里挺好是因为撑不住,想去医院了。”
话音落下,全场大笑。
笑完之后,有人觉得他是编故事哄观众,但想到安家华导演一贯的风评,又觉得这种事发声在他身上太正常了。
导演开了个好头,后面站起来提问的观众也都提出了比较有趣的问题,互动环节氛围融洽,很快进行到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千挑万选,点中了谢书弈右后方一个男生。
男生站起来接过话筒,直接大声问陆宣庭:“六哥你好,我是你的影迷,我想问刚才坐在我前面那排,迟到进来的人是不是你?”
陆宣庭无奈笑笑,大方承认:“对,是我。”
男生难掩激动:“那那那六哥你为什么会、会……这么干?”
陆宣庭浅笑着环顾一圈全场,然后视线停驻在某个人身上,缓缓说:“因为想陪……”他故意顿一下,移开聚焦在某人身上的视线之后,才说,“大家一起看一次电影。”
观众席接连爆发嗷声,起此彼伏地向陆宣庭表白。
只有某个坐在观众席正中,带着口罩正襟危坐的咸鱼,热得浑身发烫,心跳加速。
《愿赌服输》的路演活动就这样在京市落下帷幕,主持人适时收尾,主创们在观众的依依不舍中离场。
谢书弈混在人群里走出放映厅,依照陆宣庭给他发的消息,七拐八绕来到一间酒行门口。
门口柜台后的小哥看到他,仿佛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朝着店内的走廊方向指指:“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六哥在里面。”
谢书弈谢过柜台小哥,往他指点的方向走去,走廊并不长,一边三扇黑色镶金边的门,右手边第二间的门虚掩着,白色的灯光倾斜而出。
“六哥。”谢书弈小心地推开门,探头进去张望。
布置成会客室的房间里面对面摆着两个双人沙发,中间一个花梨木的茶几,陆宣庭就坐在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笑意盈盈地等他。
谢书弈脸上一红,欢快的开门进去,小小声叫过人之后,在陆宣庭旁边坐下。
陆宣庭帮他解下围巾帽子口罩,一边捋顺他的刘海一边解释说:“朋友开的酒行,我投了点钱,先坐会儿,等下带你去吃饭。”
因为知道《愿赌服输》剧组今天在这里有路演,附近来了不少粉丝和狗仔,想要活动得自由些,最好先避开这波高峰,等粉丝和狗仔们自己散了。
谢书弈点点头,明白他的安排,出电影院那会儿就看到等候大厅里有许多粉丝举着手机拍海报,他没有被人认出来,也就是因为足够糊而已。
“六哥,股神最后到底有没有跳下去?”谢书弈一坐定,第一句话居然和刚才观众互动的问题一样。
陆宣庭瞬间哭笑不得,两人这么久没见面,他还以为谢书弈会说些别的,最不济也会对他的电影评价几句。
“没有,没有拍跳下去的戏,原本这个镜头接的下一场戏是他被人叫下楼去庆功。”陆宣庭不像安家华导演那么会说故事,老老实实回答谢书弈。
谢书弈长出一口气,他这人其实没多高的艺术追求,看电影就追求个痛快,片单里最多的除了特效大片,就是合家欢爆米花电影,冷不丁遇上《愿赌服输》这样的结局,心里有个疙瘩不上不下的。
现在听到陆宣庭的最终答案,心里头的疙瘩没了,总算舒服了。
不过他也非常认同导演的剪辑,镜头停在天台那一幕,看完之后真的抓心挠肺:“我知道他没有跳下去就好,电影里还是让他站在天台上吧。”
陆宣庭笑出了声:“好,这是只有你知道的秘密。”
谢书弈当下得意起来了,笑得靠在陆宣庭身上跑火车:“六哥果然最爱我啦,导演都不肯说的秘密都告诉我了。”
以前陆宣庭听到他说这种话,只会觉得是小年轻的玩闹,现在听在耳朵里却感觉不一样了,心里酥酥麻麻的,放柔了声音呢喃:“嗯,确实……爱你……”
贴在他手臂上的后背似乎僵硬了一下,青年很快坐直身体,和他分开一点距离。
陆宣庭掌握着分寸,转换话题,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看着时间差不多,才和谢书弈到地下车库去。
他刚回京市就跟着剧组来到活动现场,还给高辉煌放了假,现在只能做谢书弈的车。
谢书弈打开陆宣庭发给他的地址,无脑跟着导航走,当好合格的司机。
车子在西斜的太阳下奔驰,逐渐往京市西郊驶去,约莫开了半小时,两人来到一座名叫“同福”的农庄。
陆宣庭指挥谢书弈开进农庄停车,摸摸鼻子解释说:“朋友开的农庄,我投了点钱,他这边坐炕上吃饭,挺有意思的。”
听到似曾相识的句式,谢书弈觉得他话里有话,歪过头去看人,陆宣庭却率先开门下车。
农庄负责人早就收到陆宣庭的通知,把两人引到靠近池塘的一间房里便退了出去。
火炕早就已经烧热,屋子里暖洋洋的,谢书弈进屋之后好奇地东摸西看,玩够了才盘腿坐到炕上,和陆宣庭面对面嗑瓜子。
“火炕真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啊。”谢书弈舒服地喟叹,他是南方人,家里根基都在闵市,入行之后才从闵市搬来京市,统共住了没几年,对北边的冬天始终适不太适应。
陆宣庭赞同:“我记得有一次去北方拍戏,大冬天,外面零下几十度,睡的就是炕床,一住两个月,现在还挺怀念。”
“零下几十度!”谢书弈光听就冷得直搓肩膀,“不行不行,我是绝对没法在那种天气下活太久的,我以后肯定不会去那边拍戏。”
陆宣庭心里默默同意,想着以后谢书弈有他照看,想去哪里拍戏就去哪里拍,不想去的地方绝对可以不去。
想到这里,他清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同福农庄春天也好玩,外面的田里会种油菜花,到时候花都开了,池塘里有鱼有鸭,比现在更有趣,来年春天,我再带你来玩。”
谢书弈满脑子都是黄澄澄的油菜花,连连点头。
陆宣庭又说:“其实除了酒行和农庄,我还投资了个朋友的生意,是开度假山庄的,你要有时间,我们也能一起去。”
六哥的邀请谢书弈哪有不应的,除了点头还有第二个选项?
等点完头他倒是品出味来,陆宣庭今天对他说的总好像还什么别的意思:“六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啊?”
陆宣庭对上谢书弈澄澈的眼神,罕有地窘迫了一下,错开视线说:“我……想让你多了解一点……不是演员那个陆宣庭。”
谢书弈眨眨眼,把陆宣庭的话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误解他的弦外之音后,当即脑袋里就炸出一朵烟花——完了完了,六哥认真搞感情,简直撩死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