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弈这一觉睡得格外深,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他头昏脑涨从被窝里出来,窗边的沙发椅上没有人,虚掩的房门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仔细辨认一会儿,除了陆宣庭还有高辉煌和余甜甜。
他先出去和三人打过招呼,再去洗脸。陆宣庭还特意叮嘱他不能洗澡,就怕他一不小心又着凉了,病情反复起来。
等谢书弈打理好自己,三人已经围着会客厅里的茶几在吃饭。
照顾到病号的口味,这一餐吃得相当清淡,还都是汤汤水水的东西,好在是知名连锁店出品,味道有保障。
睡过一觉的谢书弈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又饱餐一顿,精神头明显好转。余甜甜嘘寒问暖一阵,终于放心,顺便告诉他袁导放他一天假,让他明天好好养病。
谢书弈听了,下意识看向陆宣庭,拍摄进度有多紧张他是知道的,今天下午半天加上明天一天,袁导能给他这么多时间的假,多半也是看在陆宣庭的面子上。
余甜甜把要交代的说完,拉上高辉煌一起离开。
陆宣庭却是没走。
谢书弈理所当然觉得他不用走,但又想想陆宣庭的房间在隔壁,留自己这里也不太对啊。
“六哥……”
“书弈……”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失笑。
“六哥你先说吧。”谢书弈坐在沙发上盘起一条腿,准备给自己敷个面膜,不知是天气变化还是发烧缘故,他感觉这几天的自己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干巴咸鱼。
陆宣庭也和他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顺便不客气地消耗他一片面膜。
冰凉的面膜贴上脸的那一刻,脑子有一瞬间升华,过了那个劲儿之后陆宣庭才开口,说:“甜甜说你这几天拍戏有点莽。”
小报告一次是打,两次也是打,趁着谢书弈睡觉的功夫,余甜甜干脆把他这几天的不对劲一块儿告诉陆宣庭——着实因为谢书弈这几天拼得都快不像他了。
小咸鱼的打工原则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敬业精神有,但绝对不卷,余甜甜跟了谢书弈快三年,对他的行事还是了解的,但这回开始拍摄之后,谢书弈整个人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比最着急进度的袁导还拼。
带病工作好几天不说,主动和袁迅讨论拍摄细节、尝试多种诠释方法,积极得一点都不像一条咸鱼。
“是不是因为秦代名?”陆宣庭几乎可以肯定,谢书弈的反常就是秦代名进组带来的。
谢书弈眼神游移,无比庆幸贴着面膜,不至于让脸上表情出卖他。
可陆宣庭多了解他啊,他眼珠子往旁边一转,陆宣庭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一把拉住谢书弈的手,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书弈,真的不愿意和我说说秦代名吗?”
谢书弈……倒也没有那么不愿意,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代名算是他的第一任CP吧,两人因为一起参加了石常的《兄弟》第一季,意外被拉郎了一把。
那会儿的秦代名正值而立,英俊,成熟,专业,但不火。和谢书弈组了CP之后,人气像坐上火箭一样蹭蹭直涨,秦代名也因此翻身,事业直冲云霄。
他大了谢书弈十岁,科班出身,专业度高,有社会阅历,本人涵养也不错,对初出茅庐的谢书弈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加上捆绑炒作CP多少会比旁人更加亲近,本就不太直的小咸鱼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那时候的小咸鱼还有一点年轻人的热血和冲动,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半真半假对秦代名表白了一下。
秦代名……没接受,没拒绝,也没装傻,只是沉默,一直沉默到两人所有合作全都履行完成,然后从谢书弈生命里彻底消失。
很现实的……弯恋直,没结果。
谢书弈不是恋爱脑,明白秦代名的意思之后,自己默默消沉一阵,佛系地投入到下一个工作当中。
按理说,这种合作完就散伙的塑料同事情,才是娱乐圈常态,偏偏那时候谢书弈太过年轻,他问心有愧,自己跟自己拧巴。
“其实我以前也不懂什么营业CP、男男王道的,都是秦老师教会我的。”安静许久,谢书弈才缓缓出声,“我录《兄弟》的时候才入行,经纪人还不是老王,对我态度一般,也没有什么助理,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秦老师手把手教会我很多东西,在台上要怎么找镜头,怎么给反应,怎么和观众互动,还帮我介绍试镜,虽然最后都没成。”
谢书弈怀念地笑笑,如果他没有越界,秦代名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路人:“后来节目播出了,我和秦老师被观众拉郎,突然有了热度。
我也搞不清状况,不知道怎么应对,秦老师硬着头皮给我科普,还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接双人的工作。”
秦代名利用他和谢书弈捆绑的热度是真,带着谢书弈入门也是真。尤其那会儿谢书弈的经纪人不知道他和公司大老板的关系,十分看不上他,对他相当不上心。
秦代名的提携,更加难能可贵。
然而很久之后,当谢书弈再回想和秦代名这一段过往,他是后悔自己年少冲动的,他对秦代名是有一些好感,但并不全是男欢女爱,更多的是感激和憧憬。
如果当年他更加谨慎一些,三思而后行,和秦代名的关系或许不会变得如此陌路?
“能和秦老师演对手戏我真的很意外。”谢书弈不敢向陆宣庭说出全部真相,但也不想骗他,只把表白的部分隐瞒,“我虽然不红,但我想让他看到,我是有长进的。”
不想被看扁,不想输了阵,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抱有暧昧的小男生。
所以,谢书弈反常地卷了一下——然后成功把自己卷病了。
陆宣庭揭下脸上面膜,几不可闻叹气,对谢书弈的心疼毫无保留坦露在脸上。
他拉过谢书弈的双手托在自己掌心,虚虚握着,珍惜又慎重:“书弈,你很好,一直都很好。”
所以不用为了谁的认可而拼命,也不用为了哪个人的目光而磋磨自己。
“你对得起淳于勤这个角色,也没有给剧组拖后腿,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不需要你改变,不需要你迎合,也不用你有什么长进,你一直这样……”
——也不会有损我对你的半点喜欢。
“一直这样?”久久等不到下文的谢书弈先着急了,“我一直哪样?”
陆宣庭莞尔,实打实握住谢书弈双手,上下摇晃起来,调侃他说:“一直这样……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谢书弈:???
被人当面比做咸鱼,他是该笑还是该哭?
“就算是咸鱼……”谢书弈胡乱揉搓掉脸上的面膜,心情却是好了很多,“我也一定是咸鱼界最水嫩的那一条!”
“好的,水嫩咸鱼,你该吃药了。”陆宣庭惯例试探谢书弈额头,检查他有没有发烧,“吃过药早点睡觉,不要看剧本,也不准玩手机。”
“好的六妈,我现在就吃药。”谢书弈有气无力做一个敬礼遵命的姿势。
陆宣庭正收拾着两人用过的面膜,乍听皱眉:“你叫我什么?”
谢书弈眼珠一转,小声嗫嚅:“这不要,那不准的,这么啰嗦,跟老妈子一样。”
陆宣庭听得仔细,小咸鱼的吐槽一字不落全进他耳朵里,他笑一下,倏然转身,双臂张开撑到谢书弈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罩在受惊的小咸鱼上方,言语间带上两分威胁,问他:“老妈子一样?真的吗?”
谢书弈不知道网上有没有“沙发咚”,又是个什么姿势?也不知道他这样是不是叫被“咚”了?总之他现在心跳很快,胸腔里的器官蹦跶得好像一条刚从水里被捞上岸的鱼。
“六哥。”他咽一下口水,双手悄悄捏住陆宣庭衣服下摆,皮得快怂得也快,“求放过。”
陆宣庭打量一圈“楚楚可怜”的谢书弈,嘴角微微上勾,右手落到他脑门上,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刘海全都薅上去,把小咸鱼誓死守卫的额头全暴露出来。
谢书弈脑子“嗡”一下,正要反抗,陆宣庭却很快低下身,嘴唇越来越接近他的额头,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一直藏在刘海下的额头,谢书弈几乎感觉自己已经被亲,热血上涌,直冲天灵。
他紧紧闭上眼睛,呼吸都不敢有,等待即将到来的“审判”。
就在谢书弈以为自己注定被亲的时候,陆宣庭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的动作同时被按下暂停键,除了不停响动的手机铃外,就是两人加重的呼吸。
“六、哥……电、话……”谢书弈一喘一个字,就是不敢去看陆宣庭。
陆宣庭却没有马上动,过了好几秒才放开压在谢书弈额顶的手掌,直起身去接电话。
谢书弈如蒙大赦,猫着腰呲溜钻回卧室里,捂着小心口感觉像做梦。
会客厅里,陆宣庭电话很快结束,收拾了茶几上的垃圾之后径直到谢书弈房里穿外套:“袁导找我,你乖乖睡觉,不用等我。”
谢书弈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点头如捣蒜。
直到听见大门被关上的声音,才敢掀开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平复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