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子脑袋上的花已经没有了,叶梗子鸡毛似得插了满头,捡着地上的鞭炮彩纸往脸上贴,一把皱纹八十个褶花花绿绿的比那西台上唱的还滑稽。
“结婚……嘿嘿,结婚……”老疯子装扮着,秋末的天他身上只套了明黄色的化肥袋子,整个人在一半的夕阳里显得格外姹紫嫣红,他嘴里嘟囔着,屁股朝着林煜蹲着,林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结婚……嘿嘿,结婚……”
许是察觉出来后面有人看他,老疯子上来瘾,转过一张脸差点给林煜吓得一个跟头。
“嘿嘿,小孩儿,小孩儿,吃喜糖,吃喜糖……”
一把石头子中央只有一颗喜糖,粗黑的手递到林煜跟前,混沌的目光掺了东西似得灼灼地看着林煜。
林煜已经没有那么怕他。
从他上次落水被老疯子捞起来之后。
小小的人儿,伸出手拿走了老疯子手里唯一的一颗糖,林煜不敢大声,“结婚,结婚快乐。”
“结婚快乐……”
“结婚快乐……”
多了个看戏的人,老疯子翩翩舞起来,嘴里唱着像是戏词,“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明月高悬独不照我……阿生,阿生……结婚,我等你来接我……”
阎晓东从院子里出来,就见老疯子跟个母鸡似得炸开翅膀原地画圈圈,他捧着一碗饭,后头跟着狗,叫老疯子过来吃饭,起先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后头二将军汪了一声,老疯子才脑袋回窍捧着饭碗,筷子也不用就那么脸扎在碗里拱着吃。
“小林子?你没在写作业呀?”
阎晓东才发现林煜也在院子里。
“你拿俩石头干啥?”
林煜愣了愣,堪堪从老疯子的那句明月高悬独不照我里回神,“哥,他,他刚才在结婚。”
“啥?结婚?”阎晓东回头瞧了一眼老疯子,笑着说:“他就这样,谁家结婚,他都要跟着结一把,新郎都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他没结婚吗?”
“啊?”
阎晓东道:“他是疯子呀,谁家疯子会结婚。”
林煜:“那他为什么会疯呢?”
“为啥会疯?我哪能知道!”阎晓东拉着林煜在大门口蹲下,“有聪明的不就有傻子,咱们是正常人,他倒霉就是疯子呗。不过咱俩可不能因为他是疯子傻子,就瞧不起他知道不?”
“咱俩可是都给他救过,嗯……虽然咱村的河浅了点,那也是救过你的。”
“嗯,我知道的。”林煜跟阎晓东并排蹲着,看着秦老疯子狼吞虎咽拱了一脸菜汤,有点想给他送一双筷子,又想,晓东哥说的可能不是对的。
晓东哥可能是不知道,他刚才都听见老疯子念戏文了,还是挺好听的古诗,怎么可能就是个纯疯子,起码是个会唱戏文的疯子。
秋天的风裹着夜里早来的冷风,林煜就那么跟阎晓东蹲着,忽然耳朵上痒了一下,一转头阎晓东朝他龇牙乐得发坏,“嘿!你带花儿比老疯子好看呢!”
“???!”
挠了一把,林煜从耳朵上摘下来一朵花,就是从老疯子哪儿掉下来的。
他有点生气,“哥,你干嘛!”
“别生气,你带带看嘛,你可比老疯子长的好看多了。”在阎晓东眼里满村的孩子加起来抵不过林煜的一个笑,“带上,带上,给哥看看,我不笑话你。”
“真的!”
“我不带!”
“带带嘛……”
阎晓东吭叽老半天,林煜到底也没把碎裂花蕊的小花弄在脑袋上,只是被他磨得受不了了,别在了衣领口的扣子上。
“嘿!好看!”阎晓东一下子激动起来,左右划拉划拉,地上余下的花都碎了,他蹦着从树上掰了根柳树枝也插在胸口,“看,我陪你!”
“哥,你那不都不是花。”
林煜有些无语,这样的阎晓东让他觉得有些二。
阎晓东满脸挤得全是笑,“这不是没花了么。”他肩膀碰了碰林煜的,嘻嘻笑着没个当哥哥的样,“你看咱俩这样像不像要结婚了?村里结婚的都带花,那花不够,我带的柳树枝,你的是花,那你是新娘,我就是新郎。”
林煜蹭地转过头去看他,跟猛然间触了什么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为什么是新娘?哥,我是男的,我不要做新娘。”
“那也不能我是新娘啊!”
“我也是男的呢,我也不能做新娘。”
阎晓东念叨着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哎呀……这可不好办了,咱俩都是男的总不能有俩新郎。”
“嘿嘿,新郎……贺新郎,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老疯子吃饱了碗扔到一边又发起疯来,扑腾着转圈,弄得尘土乱飞。
“呸呸呸、”阎晓东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瞪了一眼老疯子,“这烦人的老东西,吃饱了就霍霍人!”
老疯子扬起来的沙子,一点都没落到林煜的头上,他瞧阎晓东使劲摇脑袋连耳朵里都是,小声笑了起来,笑容不大,正好被阎晓东抓个正着。
“好啊,小林子,你笑我!”
“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在笑我!”
阎晓东又上来不依不饶的劲儿,扑过来俩手伸向林煜的咯吱窝开始闹腾。
俩小孩儿你追我赶,嬉闹成一团,夕阳落下模糊了他们稚嫩的身影,装点头上的小花早烂在地上同于尘土。
林成勇回来的晚,林煜迷迷糊糊间知道是他爸从矿上回来了,家里好像还来陌生的大人。
“小煜,下午你跟你同学黄悦都去哪里玩了?”
林成勇从矿上回来脸上的铁粉都没洗,黑黑的眼眶,黑黑的脸,低着头,从被窝里把林煜抱起来。
林煜困极了,他大概都没他听明白林成勇在说什么,“黄、黄悦,下午没跟黄悦玩呢……”
“没跟她玩?”
家里多出来的女人,脸色焦急,眼眶发红地盯着林煜,“好孩子,你再想想,村里人都说看见黄悦吃完席跟你们走的,她没跟你们玩能去哪儿啊!”
“唔……”
中午吃完席,摸二将军的画面断断续续,林煜在他爸肩膀上歪了脑袋,“她不跟我们玩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那她不跟你们玩是几点?”
“几点……”
林煜困的迷迷糊糊,头一晚的事只记得个大概,只是第二天育红班上学他等到第二节课上课,都没等来他的同桌。
村里的气氛忽然就沉了下来。
丢孩子的消息不用刻意传播,从前幼儿园上下学都没人接送的野孩子们,到了上学放学的点全被家长护着,就连阎晓东都带着狗去上学。
快放学的时候,徐一鸣说:“好像不止咱们村丢了孩子,听我爸说镇上派出所这几天堵的全是丢孩子的家长。”
提起这事,大家都忧心忡忡地害怕。
童辉指着门口的警车惊讶道:“快看,那是不是警车?”
阎晓东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学校门前停了两辆警车,巡逻的警察正盯着每一个徘徊在校门口附近的大人。
“我得去接我弟去。”
一连几天,二将军都护送阎晓东上学,他进了学校大门,狗就在校门口溜达,中午阎晓东能把午饭分一半出来给它送出来,这可是从前都没有的待遇。
“他弟?”
童辉瞧着阎晓东背后追着个狗尾巴纳闷道:“阎晓东哪来的弟弟?”
是刚把庄家收到家里的时节,赵博他奶他妈都忙着给玉米脱粒,童辉他们家也差不多,根本腾不出空来接送他们,就徐一鸣待遇好上下学都有矿上的小轿车接送,他们几个都蹭徐一鸣的车。
徐一鸣道:“林工家的那小孩儿,之前被庞智他弟欺负过,说话细声细语胆小得很。”
“这就认了他当弟弟?”
男孩子都不大乐意跟胆小的玩儿。
童辉有些嫌弃。
“他不就是那样?”赵博嘻嘻笑着窜进公器私用矿上的汽车,屁股在暄软的车座上颠了癫,“阎晓东不就好充老大,连跟他家狗都要排前面!”
“哈哈哈哈……”
徐一鸣笑了一声:“说的也对!”
周育英工作忙,林成勇矿上的工作也不遑多让,夫妻俩有时候来不及接送林煜,一想到最近丢孩子的事儿心都害怕得发瘆。
周育英火急火燎开车从城里回来,瞧见阎晓东竟然早到一步,已经坐在幼儿园门口俩小孩儿和一条大狗已经唠上了,这才把心放到了肚里。
想把林煜转到城里上学的念头更坚决了些。
“晓东,小煜。”
周育英没下车,降下车窗露出一张漂亮洋气的面容,女人开小汽车的做派,随即吸引了一众目光。
“妈妈!”
林煜飞奔着过去。
“上车!”周育英温声笑道:“妈妈一会还要回二中值班。”
“晓东,你怎么不上车?”
周育英见阎晓东站在原处没动。
阎晓东摸了摸二将军的毛,语气礼貌,视线始终盯着周育英和善的脸,“阿姨,我走回家就行。”
周育英看了看他身边的大狗,犹豫了下,说:“哪行,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幼儿园到家就这么点距离,回到家林煜下车立刻就跑到大门口,望着西面的路,周育英走了过来,“小煜,在等晓东?”
“嗯。”
林煜知道她妈有点怕隔壁的二将军,也嫌二将军脏。
二将军跟他哥没上家里的车,晓东哥都来接他放学了,他不能不讲究,他要等晓东哥回家。
还没到家,老远就见隔壁院子探出来个小小的身影。
二将军先一步,丢下一声汪跑远了。
想不到吧,我竟然勤快的二更了,着急放烟花,明早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贺新郎、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