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琛穿过重重屏风纱帐,终于看到了那个阔别三年,使他魂牵梦绕的人。
他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受了伤,左肩缠满了纱布,但还能看见隐隐外渗的血迹。
他黑了不少,时别三年面貌也更加凌厉了,更显英气,只是,军营的生活艰苦,他瘦了好多啊,吃了不少苦吧……
于庭阡察觉到苏云琛的到来,看向苏云琛,两人对上目光,却都没有看到对方眼中,意料之内的惊喜与激动。
于庭阡撇过视线,淡淡开口:“好久不见,摄政王。”
苏云琛的胸腔中,大脑中,乃至四肢百骸都汹涌着数不清品不明的情绪,明明难受的想落泪,他却发觉自己已经勾起了唇角,淡淡的回道:“是啊。好久不见,陛下。”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两人之间安静的只听见远处三月春鸟的啼叫。
最终,苏云琛率先开口,仍是那副淡淡的语调,说:“陛下,与您一同回来的那几万大军要如何安置呢?您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该着手理政了?您……”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朕的安危?”于庭阡终于不再沉默,抬头直看向苏云琛眼底,却再也望不到那人眼眸中的担忧。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最初,他会对着他笑,给他教导,待他与所有人一样谦谦有礼的时候。
苏云琛淡淡一笑,道:“陛下说笑了,臣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关心陛下安慰的。”你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
室内又是一阵死寂,之后于庭阡忽然甩出一块玉,跌在苏云琛脚下,他垂眸看去,听见于庭阡带着质问的话说:“朕问你,朕给你的玉呢?!”
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他前不久弄丢的,于庭阡送他的世间独二的蓝冰玉。
他当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最后只得放弃,想着等于庭阡日后回来再同他说,没想带却让人拿住了逢隙,以次做文章。
苏云琛明白,这是有人故意挑拨,但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早已没了退路。
就算他今日逃的开这嫌疑,撇清了罪责,但他把持朝政三年,于庭阡还会留他吗?那些臣子还容得下他吗?
三年前尚需要自己的扶持,勉强坐稳皇位的人就知道如何利用他,如今有了威望,有了兵权,他还会顾及那几分所谓的情愫,不拿他这块儿肥肉开刀吗?
他不是不知道于庭阡在他府里安插了眼线,不是不知道他骗了他,不是没察觉他今日突然的一封信将他调虎离山,从而在他府中搜集他专政的证据。
只是,当初是自己答应的他,他自己失了分寸,不知真假,认为那个少年待他,是一片赤忱与热爱的。
如今已到了如此局面,倒不如从了他的意思,不再负隅顽抗,让于庭阡用他,扳倒那些盘根错节大臣,如此,也便落个安稳。
他想着,便妥协了,躬身道:“臣,无话可说。”
经历多年的沙场磨砺,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听见苏云琛的话也不免一顿,说:“你……?”
苏云琛冷静又不容反驳的打断他的话,道“是,是臣胆大包天!是臣……想要陛下的位置!”
苏云琛猛地抬头看向于庭阡,道:“陛下如今,是来要臣的命的吗?”
于庭阡猛地瞪大眼,有些不知所措,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下床,道:“朕,朕并没有说你是,是要……谋反。”
苏云琛苦笑:“那陛下,以为臣截杀陛下,要什么?”
苏云琛再也支撑不住那决堤一般磅礴的情绪,眼泪一颗颗断线似的砸在面上,整个人愈发瘦弱不堪,他道:“臣寄给陛下的信,陛下是一封也没有收到吗?陛下说的那些话,又有那一句是真的?”
苏云琛步步紧逼,步步靠近,直到了于庭阡面前,抓着于庭阡胸前的衣襟,似颠狂的问:“陛下既然很早就在谋划着怎么除掉臣,那今天,臣主动递上把柄,陛下不高兴吗?”
于庭阡没有躲,垂着眸,所有的情绪都隐在了那片小小的剪影下。
他任由苏云琛抓着,抵上了案几,香炉轰然坠地,接着禁军带兵鱼贯而入,长刀对准了苏云琛,闪着深寒刀芒。
苏云琛放开于庭阡,又步步退后,大笑起来,泪混着苦涩的笑,最终化为了剔骨的痛。
禁军将苏云琛治住,压着肩跪倒在地,长发披散,狼狈至极。
于庭阡站至苏云琛面前,看着他,很久很久的沉默。
直到禁军首领冷汗不止时才终于开口,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含了这个江山的沧桑,他说:“摄政王苏云琛,贪污受贿,为臣不礼,贬去摄政王一位,查抄王府,关入诏狱,静候发落。另,与其有牵连交往者,皆投入诏狱,严加调查!”
“臣领命!”禁军首领低头应下,退出了大殿,直奔皇城各处。
于庭阡就站在那,看那道不负潇洒的身影一点点退出了他的视野,没入黑夜,始终未再发一言。
误会一寸寸堆叠,密密麻麻的算计盘虬,到现在,他们中间终是隔了太多,无法回到从前。
如今,对于于庭阡而言,他要对的起这个江山,就必须,对不起苏云琛。
一月后,朝中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判罪下狱,搜出几百万两黄金充入国库。
而处于风波中心的苏云琛,最后却只得了几条莫须有的罪名,落了个贬官南疆,无召不得回京的贬责。
众人这才明白,这位年轻的帝王才是真的老谋深算。
***
苏云琛去南疆的那天,去见了于庭阡。
庄严的宫殿内沉重压抑,香炉里点着上好的龙涎香,烟雾寥寥,压在于庭阡的心头。
他身坐于雕金檀木椅上,身着龙袍华衣,前方隔着碧丽堂皇的珠帘,站着个躬身朝他行礼的青衫男子。
这几日的操劳和伤痛让他分外疲惫,看着苏云琛,觉得他们之间随只隔这道珠帘,却有很遥远。
于庭阡闭眸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来缓解自己的疲惫,静静的等着苏云琛的话。
苏云琛始终没抬起头来 ,保持着揖礼的样子,躬着腰,没有看他一眼。
偌大的宫殿始终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许久,终是那青衫男子开口道:“陛下,臣准备去南疆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他抬起眼眸,看向苏云琛,疲惫中忽涌上一阵迷茫,似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他:“为何?”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苏云琛苍白的面貌昏黄的宫灯映照下美的似仙。
他淡色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的弧度,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他说:“陛下,此花空折枝,应是君不识。”
此花空折枝,应是君不识。这话,他与他讲过,是他的恩师寻川在他遇难被人陷害时,给他的回应。
当时苏云琛还告诉他,说:“但臣想,臣估计,不会再有用到这句话的时候了。”
可是,这句话,却用到了他以为,永远都不会背叛他的人的身上。
***
许多年以后,誉霆帝收到了苏云琛逝世的消息。
年迈了许多的誉霆帝站在皇城的最高处,寒风从四面吹来,花白的发随风扬起,掩埋了久远的心事。
于庭阡沉默着,定定的望着远方,似透过这层层宫墙,看到了远去的年少的泡影。
是他对他的一见倾心。
是偷画他的画像被抓包后的慌乱与脸红。
是我喜欢你,恰好我们心意相通的惊喜难忘……
但那个人已不在,是自己弄丢了他,让遗憾埋没终身。
于庭阡第一次这么想哭,但年老了,似乎已没有了泪,只剩干涸的痛楚。
良久,他问身边的公公,说:“他最后,说了什么?”
公公回道:“苏公子说,此生不悔,与君识。”
三月后,年当五十的帝王薨逝。
誉霆一生未立后,也未有嫔妃,无子嗣,遗旨立旁支范燕侯之子为太子,继承皇位。
另,葬于南疆,立碑,墓志曰,愧者。
若有来生,望你不要遇见我,负你一片心意。
此生不悔与君识。
‘蓝冰玉’,剧情需要,纯属瞎编,若有撞的,还望见谅!
完结了!撒花撒花! o((*^▽^*))o
关于小鱼与苏苏之间的故事,到此就完结啦!不过还有一篇番外惊喜!静侯佳音吧!1v1 感谢每一个读者对我第一本小说诞生的见证,以及喜欢。
这个短片我还挺喜欢的,虽然写了很久,缝缝补补,还是有许多不足,但我们都会变得更好!期待下一篇文里再见!
关于小鱼对苏苏的感情,喜欢肯定是有的,但他毕竟是帝王,走向成熟的过程中就意识到,他有他应承担的责任。
也他渐渐意识到苏苏的位置站的太高了,有一天必定会跌落下来,与其让别人将苏苏拉下来粉身碎骨,小鱼自己设计一场谋划,想接住跌落下来的苏苏让他全身而退,他接住了,但没接好,伤了苏苏的心。
但他还是将苏苏送到了南疆,那个有他信得过的下属的地方,照顾苏苏,远离黑暗。而苏苏最后也明白了小鱼的用意,所以才会有了那句,此生不悔与君识。
另外,文题,应不识,不识的意思有两个。
不识:不识故人
不识:不识用心
两个不识,凑成了一个闭环的遗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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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⑥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