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比如裴以砚想回家,熹熹却抱着人家店门口的摇摇车不撒手,隐隐有水漫金山的势头。
熹熹大多时候是乖巧懂事的贴心小棉袄,间歇性漏风,这也是裴以砚对她足够耐心和包容的原因。
“你已经坐过十分钟了。”
一分钟两块钱,十分钟二十块,不如坐木马。
“还要嘛还要嘛,最后一次!”
裴以砚面容冷峻:“刚才就说是最后一次。”
熹熹小嘴抖成波浪:“可是……可是,人家还没坐够嘛。”
小姑娘脸颊肉软乎乎,抿唇的时候两边肉全堆了起来,尤为衬的莹润娇憨。
她一手揉着眼睛呜咽:“熹熹还想玩。”
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大人和小孩儿僵持在摇摇车前,店员们早就司空见惯,可以看做天赐的拉单良机。
没一会儿就有店员问要不要充会员,会员每天可以免费坐一个小时。
裴以砚没听完直接打断:“不用。”
同样的套路,他不可能重复上当。
他趁小朋友放松警惕一把拎起抄走,又赶在小孩儿开嗓前冷静表示:
“别哭,我给你买一个。”
被打断施法的熹熹:“哇,好好好!”
此时的小朋友还不知道,她的好爸爸套路多深,两天后她将收到怎样一个大惊喜。
父女逛到了地下美食城,到处香气飘飘,少不了当搓一顿。
川味小馆里,小丫头捧着一块兔肉眼泪哗哗,鼻尖透红,悲痛欲绝。
“至于么。”
看不下去的裴以砚咻咻抽纸,无奈里带了点儿嫌弃地给熹熹擦脸:“别吃了,给我。”
他用筷子去夹,小丫头偏过身子,抽噎着摇头:“盘里还有,你、你那么大的人,怎么还和小朋友抢吃的啊。”
“太辣了,你吃不了。”
熹熹吸溜一大口酸奶,口齿不清道:“谁说的,一点都不辣,香着呐。”
裴以砚眼角抽搐,反手打开相机后置怼到她面前,冷声:“你自己看看。”
辣成香肠嘴了,还嘴硬,就不该心软买麻辣兔头给小崽子尝鲜。
镜头里熹熹一张脸蛋变成真正字面上的唇红齿白。
小嘴像打了嘟嘟唇又红又肿,葡萄眼泛着水光,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还以为她在为盘里的兔子伤心呢。
熹熹眨眨眼,小手轻点,咔嚓拍下照片。
小人参精人生中第一张自拍诞生,熹熹看着照片咯咯笑。
裴以砚问:“你笑什么?”
“为你开心呀。”熹熹小鼻子哼哼,“爸爸,你太幸福啦,有熹熹那么漂亮的心肝宝。”
三百年前树灵爸爸能在整座百草山里选中她这颗小人参开灵智,浇灌她长大,就是因为她盘靓条顺。
裴以砚一阵无语,轻嗤:“王婆卖瓜。”
吃完饭在路上看到有拍大头贴的无人自助机,熹熹两眼亮成灯泡,吵着要拍。
裴以砚不爱拍照,这辈子拍过的照片屈指可数,熹熹可不管这么多,理所当然的把面瘫爸爸当拍照搭子。
一会儿坐在爸爸肩上,一会儿趴在他后背,要不就是在他怀里做各种搞怪动作和表情。
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弄的裴以砚手忙脚乱。
结束了带娃的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裴以砚一根手指不想动弹。
他不禁想到小时候,周薏边上班,边带着他的日子,打从心底佩服她。
“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见妈妈呀?”临睡前,小团子滚到他怀里,昂起澄澈明净的童眸,“熹熹好想妈妈。”
裴以砚:“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见过你妈妈?”
“因为爸爸身上有妈妈的香味呀。”
“什么香?”
“当然是妈妈的花香啦。”熹熹说。
裴以砚语调低沉:“断肠草的花香?”
他已经懒得深究断肠草的花是什么香了,就算没香他都愿意默认有香味。
“嗯嗯!爸爸,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裴以砚带着熹熹生活了半个月,期间小朋友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时不时追问她妈妈的下落。
这也在变相提醒他这个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裴以砚:“假如找到了你的妈妈,你和她过,还是和我过?”
熹熹愣了愣:“爸爸,你想要离家出走啊?小心妈妈揪你耳朵的哦。”
在熹熹的记忆里,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儿住了三百多年,唯独分开了这二十年。
现在她好不容易化形下山,找到了爸爸,当然要是奔着一家团聚的结局呀。
可惜裴以砚却不这么想。
从小孩儿嘴里问不出她母亲的有效信息,全国寻找一个人无疑于大海捞针。
他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也许小孩儿就是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根本不会出现。
床头灯灭了,裴以砚给小朋友拈了拈被子,躺下:“话多,睡觉。”
事情转机出现在某个平常的下午。
裴以砚抱着巨大的快递箱回来,还没拆出来熹熹就知道那是爸爸承诺给她买的摇摇车。
物流走的慢,小丫头翘首以盼等了一个星期才到,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等拆开快递见到庐山真面目的那刻,时间仿佛忽然静止。
那根本不是熹熹在店门口看到的摇摇车,而是一个简易木马,既没有炫酷的车身,又没有好听的音乐。
逊爆了!
如此强烈的落差让一旁期待的小朋友一头雾水,呆呆的问:“这是什么啊?”
“摇摇车。”裴以砚面不改色,“坐上去试试看。”
淘宝上最便宜的车都要八百块,最近刚买了房,请了阿姨,手头拮据,只能先买个平替糊弄过去。
熹熹脸上当即浮现‘我是小,但你别当我傻’的小表情。
“它不亮,也不会唱歌。”
“你等等。”
裴以砚去了趟次卧,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捆led灯条,在马头上绕了两圈,摁了下开关。
马头上瞬间亮起了一圈,它还分了频率。
一档是长亮,二档每三秒亮一次,三档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问:“你喜欢哪个档?”
熹熹:……
她都不喜欢,小姑娘扁住嘴:“它不会唱歌。”
裴以砚早有准备的掏出备用手机,放在马头上,点开播放器。
“现在会了。”
“……”
“想听什么随便点,还能自动播放。”
小孩儿不接话,只是捏着小拳头,不忿的看着一本正经忽悠人的爸爸。
裴以砚装作没看见,拍拍马屁股:“这个很结实,不会摔跤。”
“商场里的摇摇车也很结实,而且比它大多啦,可以坐两个小朋友——”
小人参精声音弱了下去,熹熹恍然记起现在的爸爸很穷很穷,住的地方又小又挤,身体还不好,特别辛苦。
爸爸已经在尽力给她最好的了。
软热的一小团抱住了裴以砚的左腿,小奶音瓮声瓮气:“我知道了爸爸,你买的就是摇摇车,不是什么木头雕的马。”
裴以砚不知道她自己又脑补了些什么,只是感叹小孩儿的阴晴不定。
“爸爸,熹熹以后会赚好多钱给你花,让你知道有钱花的快乐!”
啧,又画大饼。
裴以砚分心的摸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感受心口的异样。
自打养了小崽子,他的良心分外活跃,时不时地遭受来自它的谴责。
“行了,你自己玩儿会儿,我去忙了。”
他起身走开,熹熹自己爬上木马摇了起来。
她摸摸自己的小脸,笑道:“熹熹乖,木马也很好玩哒。”
玩不到十分钟就腻了,左看右看,偷偷拿起裴以砚的手机一通瞎按。
“妈妈!”
裴以砚电脑刚开,小孩儿激动的声音就窜了出来。
啪嗒啪嗒,粉色小兔子拖鞋由远及近。
“爸爸,我找到妈妈了!”
裴以砚缓缓合上电脑,下巴微抬:“什么?”
熹熹高举着手机,飞扑到他身旁,急吼吼叫他:“爸爸快看,这就是妈妈!”
裴以砚顺着小朋友的话看去。
手机屏幕上一张熟练的人脸撞了进来,女孩儿头上戴着生日皇冠,微卷的黑发落在肩上,面对镜头笑容的明净,梨涡浅浅。
孟栀摇。
裴以砚着实吃惊:“你从哪儿找的照片?”
他接过手机一看,原来是朋友圈。
看文案内容是孟栀摇昨天在过十八岁的生日。
“爸爸,我们快去找妈妈吧,妈妈一定很想我们!”
裴以砚斩钉截铁:“不可能,你认错了。”
他和孟栀摇不熟,但也了解大概情况,孟栀摇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样的身体无法负荷她十月怀胎。
重点是,两个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人,怎么可能有孩子。
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生过关系。
无论他多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都抵不过熹熹一口咬定那就是她的妈妈,神情无比认真。
父女诡异的僵持几秒,裴以砚摁了摁眉心,稍作冷静。
再次抬眸,深深看着小姑娘问:“你怎么能确定她就是你妈妈?”
熹熹梗着脖子:“妈妈就长这样啊,熹熹是不会认错的!”
裴以砚没理由怀疑一个思念妈妈的小孩子会认错人,当初熹熹不也从一开始就找准了他吗。
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了孩子没认错人。
麻烦的来了。
怎么偏偏恰好是他认识的人。
虽然女儿的指认过于荒谬离谱,裴以砚却已经相信了五六分。
熹熹将他变幻莫测的神色看在眼里,低头纠结了会儿,噘噘嘴:“爸爸,你再让阿姨扎我手指吧!”
“对,就……就扎这根吧,这根肉肉多。”她竖起大拇指,颇有英勇就义的气势,“没事的,熹熹血多!”
上次她就是被阿姨扎了手指头后,爸爸就认她是心肝宝贝了。
为了和妈妈相认再扎一次也没关系,有妈妈帮她呼呼就不疼啦。
小孩子心思全写在脸上,裴以砚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你妈妈她……她身体不好,你的出现可能会刺激到她。”
当初他能如此坦然接受亲子鉴定结果,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占了一大半。
他甚至还没想到做亲子鉴定那关,光是领着熹熹和孟栀摇见面就是一大难题。
熹熹一听裴以砚的话顿时着急起来:“妈妈生病了吗?严不严重呀?爸爸,你快带我去见妈妈,熹熹要帮妈妈治病!”
小家伙眼底流露出的焦急不掺假,裴以砚敛眉沉思,终于松了口。
“我可以带你见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见面不许叫她妈妈,更不许有肢体上的接触。”
熹熹不满:“为什么啊?”
裴以砚:“她胆子小,你会吓到她,所以不能叫妈妈。”
裴以砚没有什么把握可以说服熹熹,他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谁知小丫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好!”
“妈妈还跟以前一样胆小。”熹熹眉眼弯弯,“放心叭,我保证不会吓到妈妈。”
只要爸爸在的时候,妈妈就会变得很胆小,明明是一株能在山里能横着走的剧毒断肠草,可每次叶子上出现小虫子,妈妈就会尖叫着跑到爸爸怀里,爸爸帮忙清理小虫子。
她可是亲眼见过妈妈诛虫子九族的场景。
父女俩达成好共识,裴以砚打发小朋友自己去玩,随后点开和孟栀摇的对话框,删删减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