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明明是夏日的早晨,却透不进一丝光。
黑暗的室内除了空调的运转声外,隐隐还能听到一些琐碎轻微的声音。
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下,时不时有克制压抑的哭声传出来。
直到颤抖消失,这场漫长而悲伤的哭泣才停止了。
池栖醒来后放空了会儿,等梦中的情绪过去后,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床。
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疲惫的脸,黑得纯粹的瞳色和发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的苍白,眼底的红和湿润让池栖知道自己又一次哭着醒来了。
从前段时间起,他一直在做着一个断断续续的梦。
先是把他踏进纪家前的人生重映了一遍,然后,纪燃简在梦里出现了。
纪燃简依旧带着笑颜朝他伸出了手,挚友、吵架,一切都和曾经发生活的一样,两人间的对话再也没有和颜悦色过。
但是在那之后,梦就开始不对劲了。
池栖粗略地洗了把冷水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但镜中人随着微长发丝流淌入颈间的水珠,还是让他又想起了这个糟糕的梦里如蛆附骨的潮湿黏腻感。
继纪燃简之后,梦里出现了另一个让池栖挥之不去的名字,单洛,一个alpha。
虽然现实里并没有这个人,但在这个梦里,他是纪燃简的恋人,也是一个让自己嫉恨到发疯的人。
纪家家主对纪燃简有着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他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而随着纪燃简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失去了对纪燃简的时刻掌控,于是司机的同龄孩子被领到了家主面前。
纪家司机就是池栖的父亲。
小孩并不懂得那么多,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每天都会问他和纪燃简做了什么,但他还是开心地朝父亲分享趣事,直到十五岁的性别分化。
他分化成了一个omega,而纪氏的继承人是个alpha。
池栖现在还记得自己父亲是怎么跪下来求他的,父亲赌博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只有纪家家主才能救他。父亲说自从他妈妈去世后,他就是唯一的亲人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池栖才从父亲口中知道自己一直肩负着的“责任”。
第二天纪燃简抱着篮球来找他玩,问起这件事时,池栖勉强地笑了笑:“分化成了beta。”
“难怪你这么快就可以出门了,走,打篮球去。”纪燃简没怀疑,像往常一样笑着拍了把他的手臂。
从此两人开始有了秘密,就像纪燃简不知道他那一巴掌拍在刚打过抑制剂的针孔上,池栖痛得脸都白了几分。
抑制剂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合法药物,但它的适用人群不包括刚分化的未成年,在身体机能刚开始转变时大剂量使用该药物,会导致非常糟糕的生理心理后遗症出现。
梦里单洛第一次正式出现在面前,正好是池栖症状开始严重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坐倒在磅礴大雨的泥水中,抬头却看见衣冠楚楚的两人共举一把伞,衬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
一阵呕吐欲突然涌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时池栖才发现自己的手又在抖,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心情很糟糕时从不缺席,也有些习惯了。
他回到床边开了上锁的床头柜,里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半指长小空瓶,仅有一瓶装着淡蓝色液体。
池栖熟练地给自己打了抑制剂,然后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
-东西用完了。
-什么时候能送过去?
-明天晚上吧,我们部门有聚餐,时间是七点,吃得快的话九点就散了,这段时间叫人来换。
-好,辛苦了栖栖。
池栖的视线停留在栖栖二字片刻,在以前只有母亲这么叫他,父亲说叠词太黏糊了,总是叫他的全名,在母亲去世后才换了称呼。
鬼使神差的,池栖又发过去了一句。
-爸,我不想做了。
梦里的他阴郁颓废,尖酸刻薄,做了很多坏事,仿佛变了一个人。
变得自己看着都觉得难堪。
-只要再等三年就可以了,栖栖。
-等你们毕业了,爸爸就不再管你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不要让我失望。
池栖闭了闭眼,静默片刻,才回了句好。
今天上午第二节有课,因为做梦的缘故他今天起晚了,隔壁房间门在这时响了一声,纪燃简起来了,但池栖再不洗漱吃饭就会迟到,想起奖学金,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房门,正巧与在小吧台处喝水的纪燃简对上了眼神。
纪燃简本来还睡眼朦胧,看见他一下子脸色就沉了下来,喝完水就拿起餐桌上的书出门了。
除了上个月刚搬进来时早上他们会在客厅相顾无言外,有段时间没出现这种场景了。池栖摸清了他的起床时间和作息,尽量地避免在这个空间与他碰见。
即使去到了学校他们会在同一个教室上课,部门活动也是在一起。
但那时候不会有两人独处的机会,纪燃简的身边总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家境富裕又帅气的他总能成为alpha与omega人群中的焦点,与旁人说笑时的纪燃简目光甚至不会从他身上掠过,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时间太赶,来不及吃早餐,纪燃简前脚刚走,池栖后脚也出了门。
夏季早晨的阳光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沐浴在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暖洋洋,但对于一个没睡好又没吃早餐的人来说还是有些负担,幸好纪家买的这套房距离他们学校只有五分钟路程,不然手脚有些发软眼睛还时不时地模糊一下,池栖真担心自己会晕在半路上。
低血糖是老毛病了,奖学金要紧,一节课也就不到两个小时,池栖觉得撑到下课找东西吃应该没问题。
池栖对课程安排的教室轻车熟路,进入校园后选了直线距离最近的那条道,踩在上课点到了目的地。
这节课是大课,大教室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只余下了第一排中间留有一个位置。
好消息,不用站着上课了。
坏消息,那个空位在纪燃简的旁边。
池栖:……
纪燃简看到门口的他显然也是才想起这件事,皱了下眉,把书往旁边的桌子推过去,然后拍拍朋友的肩膀,说换个位置。
平日里和纪燃简经常一起的几个男生自然也看到了池栖,纪燃简想要换位的那位更是嬉皮笑脸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换来了他一下肘击,夸张地揉着心口跟他换了。
池栖知道他们一直对自己很好奇。
抛去家世不说,纪燃简的外貌和性格足以让他成为人群的焦点,不同于很多的二世祖,他成绩优秀,待人有礼,跟同龄人嬉笑打闹成一团时完全没有一点包袱。
除了对着池栖时。
礼貌和笑容在对上他时就会消失殆尽,并且厌恶得很明显,这样特殊的反应自然也让池栖身上时不时出现窥探的眼神。
池栖不自在地顶着大教室里各处投来的看好戏目光,在与纪燃简相隔了一个人的位置坐下了。
风平浪静。
几秒后,教室后面不知是谁失望地叹了口气,就像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好啊,你叫池栖是吧?”和纪燃简换位置的人叫骆柯,皮肤晒成古铜色的alpha乐呵呵地朝他搭话。
“嗯,”池栖点点头,“你好。”
骆柯是个自来熟:“很少见你这么晚来上课,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池栖摇摇头:“今天起晚了。”
“住校外就这点不好,”骆柯皱皱鼻子,一下趴在了桌子上,“上学期我就住的校外,天天迟到,有几个老师59分挂了我的课,差点没被我老爹骂死,这学期被逼着住宿了。”
他话里的懊恼做不了假,大概是太绘声绘色了,池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在意识到像在嘲笑时又抿紧了嘴。
“没事,想笑就笑吧,我在搬行李回学校时已经被这些家伙笑麻木了,你都不知道他们笑得有多落井下……”骆柯枕着臂弯侧脸看他,话音突然顿住了,眨眨眼睛开口竟然换了个话题,“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去剪了。”
池栖不解:“嗯?”
骆柯:“你的脸——”
“老师来了,坐正经点。”冷淡的嗓音在另一侧响起,打断了骆柯未出口的话。
池栖刚稍放松了些的心情一下又落了下去。
“操,怎么不早说。”骆柯音量一下子降到了底,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咬牙切齿,“这个老头子看我不顺眼,每节课必点我两次名,进来见我上课时间还趴着我又该倒霉了。”
纪燃简也压低了声音:“行,迟来的提醒下次也没有了,我看你死不死。”
骆柯啧了一声:“装逼装不死你。”
看来他们关系是真的很好,池栖想。
曾经的纪燃简也会搂着他的肩膀大声说笑,。
紧张的局面维持了太久,池栖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们曾经的相处了,也许是受最近噩梦的影响,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还有……一些至今都不知道如何放置的感情。
冷汗从额头渗出,池栖不由得捂住突然像压了块大石的心口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连眼前的讲台也模糊成了黑白雪花。
最后的意识,是自己完全控制不住瘫软下去的身体,和耳边骆柯焦急叫老师的声音。
没有听到纪燃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