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结婚
三月, 苏玉容祭日那天,秦黛带谢斯白回了次津南。
津南的一场春雨还未停息。
细细的雨丝从天空落下,不大, 地上连水滩都没有, 只湿了一层。雾很重,什么都看着濛濛的, 空气里有微微的青草味道。
秦黛一上车,便开始睡觉。
她实在太困。
总算忙完了一个阶段的巡演, 之后大半个月的假期, 她都想要拿来补觉。
谢斯白给她递来一只眼罩, 秦黛身子一斜,往他肩头靠。
“怎么还没睡饱?”飞机场也已经睡了一路。
秦黛将恼人的长发拨到身后去, 这一撩,也露出来颈侧一枚旖旎红印。
她闭着眼睛, 拉好眼罩,开口时声音还有一丝哑,带着倦意,嘴唇的开合度也降到了能含糊表达出三个字的最小。
“你说呢?”
谢斯白笑了下,勾住秦黛一只手, 扣着。
“睡吧, 到地方我喊你。”
“嗯。”
先回了酒店。
才准备叫人送些晚餐上来,秦海国打来一通电话。
目的是询问秦黛几点到家。
态度很坚决地, 要叫秦黛回家吃饭。
秦黛挂了电话,转头问谢斯白:“我爸叫我回去吃饭。”
她一顿, 又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谢斯白微微挑了下眉:“我?”
秦黛望着他,轻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谢斯白被她此时的表情弄得心口发软。
秦黛其实很少会表现出过于柔软的样子,很少露出脆弱感。
此刻, 在说出这个请求时,却显得像个小可怜。
谢斯白正从行李箱里,将两人带来的衣物挂好放在衣柜中。
听见这句,几步走来。
秦黛在沙发上坐着,谢斯白过来时,抬手轻压在她发顶,揉了两下。
而后在她面前蹲下来。
指节滑下来,顺着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眼里透出丝笑。
“又没说不跟你去,干嘛这副表情。”谢斯白语调一拐,低低的一句轻喃,“你说什么我没答应过。”
秦黛低下眼睫,捉住他手指,握进掌心,捏了又捏——
她好像有点养成这个习惯了,最近很喜欢捏谢斯白的指节。
“可你刚才,明明听起来犹豫了。”
“谁承受得住这么突然的见家长?”谢斯白一顿,眼神示意衣柜的方向,“而且这回带来的,没正式点的衣服,我难道穿成现在这样过去?”
秦黛点头:“这样好看。”
谢斯白又笑了。
他俩此刻身上穿的,是一套同款。
秦黛买的。
某次和施秋与向昭然逛街时,偶然看到买下的。
结账时,又走过去,多拿了件小码的。
小码的那件,她原本是打算当平时排练服穿的,很早以前就喜欢买大码或男装的宽松短袖,排练时穿。
结果现在,好像变成了情侣装。
最后,谢斯白还是又往那件白T外,又套了件设计师款的宽松衬衫,很有垂坠感的。
不算正式的风格,但好歹看着正经了点。
雨停了,去之前,又绕道去了一家津南很有名的茶庄。谢斯白根据唯一那次和秦海国短暂的聊天猜测,按着喜好,买了两块茶饼。
车开进了小区,顺着一条光滑干净的柏油小路,一直到最里面那一栋门前,才停下来。
谢斯白先下去,才要将手伸给秦黛,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又凌乱的。
像个小孩子。
等秦黛也下来,他才回身。
瞧见个小学生打扮的小男孩,不大的年纪,与秦黛是有一分相似的。
秦琢目光直往秦黛身上瞟,看上去实在很难从里面瞧出一毫欢迎的意思。
院内走出来几人,秦海国在前,身后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
大概是没料到谢斯白也跟来了,秦海国笑意不断:“小谢也来了?”
谢斯白淡淡地笑了下:“叔叔好。”
将两块茶饼递过去,周到地说:“来得匆忙,打搅您了,只带了两块茶饼,生普,希望您喜欢。”
秦海国连说两句“喜欢”,眼睛都眯成了细缝。
热情洋溢地和谢斯白聊起来,一口一个小谢。
好半天才想起来秦黛。
“怎么又瘦了?”秦海国皱起眉头,“是不是你那工作太累?爸早就和你说,你那舞团的活儿,太累了就别干了,爸又不是养不起你——”
这话大概很多做儿女的,听到都会开心。
但秦黛知道,她爸应该是还有后话的。
“何况现在还有小谢呢,”果然,下一句冲他俩道,“你们也都年纪不小了,有些事该考虑起来了。”
暗示意味十足。
秦黛不言,和从前一样,对待秦海国的“劝谏”,摆出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架势。
齐丽宁一旁帮衬:“是啊,黛黛,你爸说的有道理。”
秦海国笑呵呵:“可不是,你也该听听爸的话,我都是为你好。”
秦黛神情淡了几分。
手被人牵住,谢斯白温热的体温从掌心传递到她身上。
“我们不着急,叔叔,不如先进去?”他笑着说。
但秦黛瞧得出来,此时谢斯白眼里的笑,是有几分应付长辈的模样。
别人发现不了,但她一眼就看出来。
嘴角也因此勾了一下。
这一顿饭吃得不算快。
秦海国在餐桌上,时不时就要问谢斯白一些问题,连他家的情况,以及准备什么时候双方家长见一面这种事都定了下来。
恨不得把外孙子名字都在这顿饭里敲定了。
当然,基本都是他在说,谢斯白偶尔会附和几个词。
或应付地说:“还不着急。”
秦黛看上去一直没意见地听着,实则藏在餐桌下的左手,一直被谢斯白握着。
勾勾指尖,摸摸掌心,捏捏手腕。
看着不像在做什么正经事儿,其实是在给秦黛顺毛。
她像一只随时可能会被秦海国的话激得炸毛的猫科动物,然而藏着毛茸茸下的锋利爪子还没伸出去,就提前被人顺毛捋好了。
桌上有道虾仁,在秦琢最跟前。
没剩几只,秦黛坐的位置够不到,晃晃谢斯白的手,没开口,眼神瞄了一眼那道虾。
谢斯白展臂去夹,公筷的箸尖还没碰到餐盘,被人连同整个盘子都端了起来。
秦琢义正言辞,护食道:“这一盘都是我的!”
秦黛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没事,那我不吃了。”
谢斯白筷子一顿,看她一眼,收回来。
秦海国登时训斥老来还不容易得来的子:“像什么话!放下来。”
秦琢在家几乎没被秦海国骂过,当下一听,嘴一咧就哭。
齐丽宁着急忙慌地拿纸巾给儿子擦眼泪,抱怨秦海国:“有话不能和小琢好好说,他才多大?”
秦海国瞧见儿子哭得眼泪不停,也有些后悔,不过也是碍着今天有谢斯白在,没说别的,喝了两句叫秦琢止住哭腔。
“小琢这孩子就是被我和他妈给惯坏了。”
然而场面一时难以控制,秦琢就像个决堤的水坝,轰隆隆哭个不停。
一家子人,连带着平日里照顾秦琢的阿姨都被喊来,哄这家里的小祖宗。
秦海国说:“行了,爸爸跟你开玩笑的,这一盘都是你的,你要还想吃,叫阿姨再给你做一盘,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秦黛和谢斯白,像两个游离在外的灵魂。
趁乱,她拉着谢斯白的手,上楼去。
房间被重新装修过。
秦黛那一间,里头的东西几乎变了样。
她的东西被收拾进了几只箱子里,装修前挪出去,往回搬却只囫囵将这几只大箱子原封不动送进来,一点没归纳。
因此,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只有摆放好的家具。
改了纯欧式的装修风格,放眼望过去满目的欧式大花。
秦黛皱了皱眉。
住了十来年的房间,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谢斯白刚才便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在接到秦海国一通叫回家吃饭的命令时,表现出那样的抗拒。
秦黛走过去,打开那几只箱子,衣物物品,还有她上学时还留下的书,一些手作摆件……最后那只稍小一些的,里头一只小箱子,里头装着苏玉容的遗物。
秦黛翻了翻,整理了下。
回头时,瞧见谢斯白从装了书的那只箱子里,拿出来本书。
选修里《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的语文课本。
谢斯白随手打开翻了几页。
碰巧抓到了以前秦黛上课不好好听讲的证据。
在《将进酒》那一页,画了个动漫人物。
谢斯白瞧了半天。
“这谁啊?”
秦黛一把夺回自己的书:“谁让你看了?”
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还在书上画过这些。
秦黛小时候也有短暂地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后来虽然放弃了,但那几个月最大的学习成果,大概最后都留在了语文书上。
“还不叫我看,秦呆呆,不会是你当初喜欢的人吧?”
“……”
秦黛服了他了:“是动漫里的人,《百变小樱魔术卡》里的月。”
谢斯白哦一声,他又没看过,哪知道是谁。
反正认出来那长发还长翅膀的人不是魏清济就行。
重新拿回书,随手一翻,果然又在好几页瞧见了秦黛当年不好好学习留下的“作品”,几乎都是几步有空的动漫主人公,虹猫蓝兔小福贵,还有柯南基德小千寻。
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拍照留念。
好一会儿,才搁在一旁去帮秦黛整理其他的,衣服物品。
那书留在地上靠窗的桌面上,有风从开着的窗外吹进来。
夹带着樱花的香气,将那本书吹的翻了好几页。
秦黛偶一抬眸,瞧见一副画下的人物图。
简单的几笔线条。
这回在《春江花月夜》。
短袖,球衣,那人是起跳的状态,短裤下露出的腿线条紧实漂亮。
一个半侧身的角度,黑色短发,额上勒了一条运动发带,脸部的刻画是空白的。
过于久远,秦黛都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情形下画的。
她压根想不起来画的是谁。
只有下方,一行写着日期的小字。
「2014.9.23」
她顿了下。
从记忆里去搜寻关于这一天的事,却好像没有任何清晰的画面了。
毕竟高中毕业都已经有十年了。
只能从日期腿短,那是她刚插班进入七中的时候。
谢斯白此时忽然眼神侧过来,同样瞧见了这张图。
“这又是谁?”他问。
刚自己翻都没看见。
秦黛望了眼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语速飞快答:“流川枫。”
谢斯白:“流川枫4号球衣?”
“……”
正好此时,秦海国来敲门,叫他们下楼去。
饭也吃完了,下楼去,两人也没有再多待。
房间那个样子,也没法住。
秦黛顺势提出回酒店去。
秦海国到门口时,拉住人,打发走其余人,单独和秦黛聊。
还是问她有没有和谢斯白谈论过,究竟什么时候结婚,这一遭说完,又开始催她早点生小孩。
秦黛不想再费神吵架,因为明白,改变不了她爸的想法。
听完了,迈脚往外走,快出院门时,不知从哪个方向被人丢出来个硬物,钝器,一下子砸到秦黛腿上。
她没忍住,条件反射发出一声被疼痛感牵出来的呼声。
谢斯白人已经到了车前,立即冲过来。
“怎么了?”
“没事。”
一低头,瞧见腿边掉落的一块金属。
奔驰车前立标。
刚砸到她身上的,就是这东西。
秦琢飞快跑过来,从谢斯白手里抢走他的玩具。
冲秦黛吐舌头。
秦海国厉声道:“越来越不像样!秦琢,还不跟你姐姐道歉。”
秦琢跑去齐丽宁身边,抱住他妈。
“她才不是我姐姐!”
谢斯白弯腰,在秦黛长裙下光着的腿上轻轻碰了下,被砸到的位置泛红了,中间还有两道渗出了血丝的划痕。
那车标被掰下来时,应该还带着不规则裂开的金属边沿。
砸到光裸的皮肤上,划一下很容易伤到人。
秦海国说不动儿子,走过来,皱眉问秦黛:“没事吧黛黛?”
秦黛没有作声,谢斯白站起来,眼神淡了许多,瞧了眼几米外依偎在齐丽宁身边的秦琢。
“爸等会儿教训小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被你阿姨惯得不像话了。黛黛,你别在意,他就是个孩子。”
秦黛没出声,谢斯白倒是笑了声,冷笑。
他看一眼秦黛神情,牵住她的手,态度已和进门前不同。
“您教训吧,我们先回去了。”谢斯白没什么波澜地道。
秦黛的性格,怕是永远不会对秦海国这样昭然若揭的偏袒行为,有任何外显的情绪表达。
但秦海国真不知道自己偏心吗?
没有再逗留哪怕多一秒,很快上了车。
夜色渐沉,谢斯白上车,用车里的依云水,打湿纸巾,将就着帮秦黛清理了下伤口。
其实说不上严重。
秦黛打了个哈欠,往谢斯白身上倚。
闻见令她心安的淡淡雪松味道,呼吸轻了好多。
秦黛握住他掌心,摸到那枚戒指。
谢斯白手一抬,将后座与前排的挡板升了上去。
秦黛在他耳畔开口:“以后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我不想再回来了。”
这儿,不是她的家。
“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妈妈……也没有很爱我,我是她的负担。”秦黛语气很平静,谢斯白垂眸看她,她却一躲,整张脸都埋进他颈间,而后才慢慢地又说,“是我害了她。”
谢斯白反扣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错。”
该承担责任的,不该是她。
好一会儿,车驶出去。天空忽然开始重新飘起雨来。
比下午时大了很多,敲在车身上,像琴键上黑键的低音,很沉。
“谢斯白,我还是不想生小孩。”
“那就不生。”
谢斯白干脆将她抱进怀里,让秦黛面向他跨坐在腿上。
这样更好地抱她。
秦黛道:“我不想你只是迁就我。”
谢斯白凑近了,吻落在她鼻尖。
“这算什么迁就?”他神情和语调都是郑重的,“怀孕生小孩,对我,对男的来说付出了什么?生理上获得了快感,十个月后还能有个孩子。可对你不一样。”
“秦黛,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喜欢看你跳舞。”谢斯白说道,“我还要看你,去更高更大的舞台。生育的影响是不可逆的,对你才是牺牲,是迁就。对我哪算?”
秦黛指尖碰了碰他左眼下那颗痣。
凑过去,将人抱住。
谢斯白手按在她后腰。
“还有,秦黛,我也没有很喜欢小孩。以前看到了那些乖的可爱的,是觉得喜欢,可这种感觉,和看到我们家呆呆小时候一样。”话音一转,道,“但今晚开始恐小孩了。”
秦黛窝在他怀里笑。
打岔:“我们家二二,都改名了,不许再叫呆呆。”
谢斯白跟着她笑了声。
揉着秦黛后颈,道:“明天扫完墓就回家吧。”
“嗯。”秦黛应,“回家。”
她就那么抱着他,安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拥抱。
车窗外的雨变大了,雨珠落在车窗上,又一股股淌下去。
透过玻璃,能瞧见津南远远近近的霓虹灯光。
在雨夜里,像盏盏星火。
“谢斯白。”
“嗯。”
秦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的后颈上有些扎手的短发发茬。
“我们结婚吧。”
谢斯白愣了好久。
他沉沉地看着她,秦黛便松手,抬头,看他的眼睛。
谢斯白薄唇微动,却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哪天?你具体点。”
“后天还是大后天?”
“周一民政局上班就去?”
“怎么办,你户口本忘要了。现在掉头?”
秦黛:“……”
【10】领证
领证那天,是个晴朗的春日。
谢斯白于早晨九点半时,更新一则朋友圈动态。
「她」
后面跟了一个月牙的emoji表情。
文字下,有两张图。
第一张就很耀眼。
秦黛与谢斯白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并肩而立,秦黛脑袋歪了下,靠在谢斯白肩上。
赏心悦目的两个人。
他们手里,还各持着一本瞩目的红通通结婚证。
盖了章,加了印,登记在册了的夫妻关系。
第二张图,不知道谢斯白什么时候拍的,或许今早起床,或许之前某个寻常的清晨。
画面里,秦黛盘腿坐在书房窗户边的那张单人沙发里,怀里二二在睡觉,她捧了本书看,老大懒洋洋地趴在旁边的地上。
阳光从玻璃透进来,落到他们身上。
像一幅画作一般的场景。
谢蕙芝上班也摸鱼,头一个点赞并评论。
谢蕙芝:笑得真傻。
谢斯白回复谢蕙芝:是吧,她还不承认。
贺长明:恭喜兄弟!!!祝福!
谢苑溪:啊啊啊啊秦黛姐姐好漂亮!(谢斯白随便)
谢苑溪回复谢斯白:妈妈说的你!
谢斯白回复谢苑溪:?
谢崇山:[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谢蕙芝回复谢斯白: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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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子京:你他妈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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