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婆的叙述中,我和哥哥被捞起来都没气了,正当大家唏嘘不已的时候,阿恒把手搭在我的胸膛上,对外婆说,这个人我可以救,不过要一命抵一命。
当时阿恒比我还小呢,小豆芽菜似的,哪有人搭理他。
可是外婆已经六神无主,说不定这个怪异的小人真的有用呢,她赶忙拉住他说愿意愿意,拿自己的老命换孩子的命,她愿意极了。
阿恒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外婆又拖住他的手,求他救救表哥,阿恒犹豫了片刻,也答应了。
没几秒,阿恒就消失在人海里。
说来也奇怪,他一走,我和表哥便吐出一口水,纷纷苏醒过来。
只不过,我好好的,我表哥则变成了傻子。
“我当时哪里想到,他说的一命抵一命,是你的命啊!”
大早上,外婆就把我的行李打包,让虎子监督我坐上回程的大巴。
我去,外婆焦急地盼望着,我回,外婆也担忧地催促着。
坐在虎子的电瓶车上,看见外婆的身影越来越小,心中不免惆怅万分,这个可爱的老人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庭和亲人。
在车站挥手告别虎子,昨夜外婆的字字啼血,像刀刻一般印在我的脑海里。
“一命抵一命,是我的命?”
“表哥死而复生,外婆的断腿……”
“先生,你还进站么?”
我抽走检票员手里的票,快速从人群中挤出来。
不,我不能就怎么走了!
我一定要弄清楚,否则,若是危险没有消除,难道还指望古稀之年的外婆再从水下把我捞起来么!
阿恒,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捋了捋思路,首先,我得去当年出事的池塘看看,虽时隔多年,但是重返故地说不定能激起我的记忆。接下来,我要打听秀娘和阿恒最后去了哪里,若是他们还活着,我一定是要去会会他们的。
我和表哥当年出事的池塘离村子不远,今天天气好,水光潋滟的,附近便有几个小孩在玩乐,也有几个稍年长的下水浮潜。
记忆中,似乎我与阿恒也经常来水塘边玩耍,因为那时候物资不丰富,我经常摸一些小鱼小虾,阿恒无功而返的时候,我则会分出一些装在他的小背篓里。
“林寒哥哥,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这天不是好好的么?”我摸鱼正起劲,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个姐姐告诉我的。”阿恒指着不远处,小声说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哪里有人?
“小鬼,别瞎说!”我随口呵斥。
“林寒哥哥,真的,它们不敢骗我的。”
阿恒定在那里,像是笃定我一定会上岸回家一样。
后来下雨没有,我使劲儿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救命,救命!”
一声声尖锐地呼救打破了我的回忆,我定睛一看,那浮水的少年人里竟有人落水了。
周边没有大人,年纪稍小的孩子们已经抽噎起来,几个大的少年急吼吼地准备下水救人。
我赶忙劝阻他们,把上衣甩在地上,壮志凌云般吼了一声:“都别去,我去!”
下到水里,冰凉从四面八方侵袭我,我瞬间从英雄变成狗熊。
而那种对于水的恐惧本性,慢慢将我淹没。
“林寒哥哥,林寒哥哥……”
那声音又出现了!
“谁,谁在那里!”
“林寒,我一直——”
阿恒,是他!冥冥之中,我连模样都未看清,却直觉就是他,这家伙,装神弄鬼的!
仿佛有什么屏障阻隔了他,我浑浑噩噩的脑子才想起,我是下来救人的。
溺水的人总是会出于本能挣扎,我差点被这个十七八的少年压到水底去。
“草,你别拉老子的手!”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是长期坐办公室的我终究体力有限,慢慢竟然被他扯到水下几公分。
水位线在我的鼻腔处徘徊,我呼吸一口空气一口水的,差点窒息。
意识模糊中,我感觉到后背特别特别的疼。
在水中竟然还有那种火焰烧灼的感觉,刺啦刺啦的,仿佛我的皮要从身体出走。
“林寒哥哥,我来了。”
仿佛有人低语,我身体瞬间轻盈起来,像是在母亲的臂弯一般,轻轻飘飘的,又如同一片叶子,随着波流就靠了岸。
那孩子终究是没有活过来。
人群呼啦啦地围着那孩子,我赤着上身,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个说“可以一命抵一命”的身影。
随后,大人们闻讯赶来,人群中爆发出惨痛的哭声和骂声。
我想着,若是没有阿恒,是否我的父母也会经历这般惨痛。
可,阿恒,你究竟是人,还是水鬼?抑或是其他。
“嘿,好家伙,你竟然没走!”
虎子也在赶来的人群中,一眼发现我,怒极反笑,说:“你倒是挺行的,走,跟我见外婆去,我看她收拾不了你了还!”
我连忙讨饶,抱拳道:“兄弟,我是事出有因。”
经过一番解释,虎子也慢慢冷静下来,他陈吟片刻说:“秀娘当时走的匆忙,不过她的老宅子还在村里,今天天色已晚,我明日带你去。”
虽说我心里焦急,但黑夜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我摩挲着后背,期盼第二天早晨快点来。
秀娘嫁人后住在村西,一路上尽是杂草横生,凋敝不堪。
“这附近是没人住了么?”我诧异地问道。
“可不是,本来村子里就没多少年轻人,剩下些孤寡老人,谁愿意住在离村口那么远的角落啦,而且还有些山路,前几年电压不稳的时候,还时常断电呢。”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慢慢地也踱步到了秀娘家门口。
“有人在么?”我轻轻抠门。
虎子脸色一变,赶忙将我的手拉下来,说:“他们家早没有人了,要有只有鬼了。”
“那秀娘老公也——”
“死了,要不说他们邪门呢。”虎子抹了一把脸,说:“我妈和我说,那个男人死得诡异,大晚上的发疯说有人要杀他,这谁信呢,村里多太平呀,谁知第二天,淹死在自己的脸盆里了。”
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对,你没听错,就是脸盆。”虎子一个大男人,竟也有些发颤,说:“他想站就能站起来的高度,就被这连脚后跟都没不过的水给淹死了。”
突然间,不知哪里一阵风,把眼前破旧的木门打开了。
“吱呀”的一声,让我们两个大男人呆立在原地。
做好了心里建设,我迈步进去。
“虎子,我的事你别管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没想到,虎子就坡下驴,憨厚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状着胆子进屋,屋内狭小幽暗,一股发霉的就不经人居住的空荡气息向我袭来。
我举着手机的手电,生怕撞到点什么,又怕遗漏什么线索。
“看来他们走的十分匆忙。”
视线转到斑驳的墙上,我看见了这一家三口的照片,若是连照片都不曾带走,恐怕确实走的十分着急——也有可能是恨毒了那个男人。
照片里的女人十分瞩目,乌黑的秀发盘起来,一双杏眼眉目含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人的注意力全部抓住,这哪里只是村花,恐怕是在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如同女人一样美丽的女子。
旁边的男人就逊色许多,不过也是显得壮实有力,标准的庄稼户。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小豆丁,相比就是阿恒,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小小的,半坐在女人怀里,有些羞涩的浅笑着。
我的记忆似乎被慢慢填补起来,是的,是他,那个我随手拎在身后,又被抛弃在回忆里的男孩,那个说自己能看见鬼的男孩!
屋内密闭不通,我竟然感觉到丝丝寒意,脑海中还回荡着阿恒叫我名字的声音,“林寒哥哥,我好怕,有人,到处都是人……”
“谁在那里?”
我突然感觉黑暗中有什么视线在注视我,令我更不安的是,眼前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照片不知何时起变得阴森恐怖,他们仿佛透过薄薄的相框在死死地盯着我。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我吓得慌不择路,可奇怪的是,那么十几平,几步就走到门口的地方,我跑了近百步都没有找到门。
“难道是鬼打墙?”
汗水从我的额头滑落,第一次开始怀疑鬼神乱力的存在。
“咚”,我一头撞在墙上,随后又跌坐在椅子上,凭借微弱的手电光,我看出来我的手边是一张书桌,上面还放着几本数学本,想来是阿恒的。
我随意翻开,阿恒字迹清秀,看来当时这小子成绩不错,对比起他的一片对勾,我那时可就惨淡的多。
“等等,现在不是比较的时候,得赶紧找到出口啊!”
有时候,我都对自己的粗线条无语。
“往哪里走呢?”
从这里往前走15步,没有头;于是我像后退15步,望后走15步,依旧没有头。
以中间那张书桌为圆心,周围静谧无声。
“咚咚咚……”
那声音很急促,像是谁着急地拍窗的声音。
“有人么?有人么?”
是——虎子的声音!
我喜出望外,顾不得黑暗侵袭,直奔出声地。我三步并作两步,慢慢靠近之后发现真的有一扇窗,亮堂堂的,仿佛投射着希望的光芒。
我伸手过去,忽而犹豫,窗后面真的是虎子么?
“虎子,虎子?”
我小声问道,“你是来接应我的么?”
窗外的身影与虎子很相似,魁梧高大的身影顿了一下,而后急切的点点头。
难道是虎子发现我久久未从正门出来,于是来侧窗找我?
我正要开门试探,突然背后刮起一阵阴风,如同一把利剑似的刺破窗户纸。
我这才看清,窗外的哪是虎子,是一个肿胀的脑袋拖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的鬼!
“啊啊啊——”
我不由得惊声尖叫,我的老天爷,这又是什么人间历练!
那鬼眼瞅被识破,竟然从窗外将苍白的胳膊伸进来。
我发誓,我中考1000米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仔细想想,那个鬼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我名字。恐怕是只看到这房子里有人,想诱惑我从窗口出去吧!
而那个男人,肿胀的湿漉漉的脑袋——不会就是这家的男主人,阿恒的便宜后爹!
我一口气足足跑了五分钟,直到回到书桌旁才稍微喘口气。
安静就安静点吧,至少没听说人是静死的。
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不得不说有股阴谋的味道。
我审视眼前这个小小的书桌,难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抽屉里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嘭——”我猛地拉开它,朽木之中空空如也,我不死心地将手伸进去,内壁上密密麻麻地刻下几排字:林寒。
林寒林寒林寒林寒林寒。
我的名字。
光霎时间透过四面八方侵入,不远处传来虎子急切叫我名字的声音。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他”要我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