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阿恒,但是我有预感,他就在附近注视我。
而他那天说的话,就像一把达摩克里斯剑,高悬于我的头顶。
尤其是要我杀了他的父亲。
我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这是很多年没做人,连做人的规矩也没有了么。
柳家给我致电,说柳舒河犯病了,听说都开始咬人了。
我强烈怀疑是狂犬病,但是为了混口饭吃,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不得不走一趟。
柳舒河毕竟也救过我。
更何况我想,和我结契的某人也不会对我身处险境置之不理。
师傅说要和我一起,不过他老人家风湿犯了,我很贴心地婉拒了他的陪同。
柳家比陈海乔住的还偏,直接买了半个山头,隔壁的山头就是赫赫有名的柳氏度假村。
在一道道门禁后,我站在柳舒河面前。
柳舒河躺在榻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神情恹恹。
“林医生,你来了?”
“柳总,感觉如何,之前开的药有按时吃么?”
他调整了下姿势,懒散地说:“吃了,没什么效果。”
“除了有发狂、咬人的冲动,还有其他不适的地方么?”
“有,我浑身瘙痒难当。”他扯开袖子,示意我凑近看。
只见他的胳膊密密麻麻长满了褶皱,如同风干的牛马兽皮一般,看得我头皮发麻。
“这,不是过敏吧,你有去皮肤科看么?”
他自嘲地笑笑:“不,我了解,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病,没过几年都会来一次,这段时间我们会虚弱无比,除非——”
我谨慎的后退一步。
他突然媚眼如丝地看着我:“林医生,你躲这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凑近点。”
“柳先生,我眼力好的很,我就站这里得了。”
他突然一把拉过我,将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林医生,你会嫌弃我这幅模样么?”
“我们医生见得多了,你知道我临床实习的时候还给狂躁症病人的糖足换过药。”
“林医生,你人真好,你好香。”
他越说越不像样子,气息缕缕飘在我耳边,烧灼地我面红耳赤。
“你,你不要耍流氓,我可是练过的,而且,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我周身一冷。
嗯,阿恒,你也给我听着。
柳舒河双手像柳条一样缠住我,他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笑说:“林医生,不试试怎么知道?”
恍惚间,我看见一条银蛇张开了血盆大口。
“破!”
我背后闪过寒光,柳舒河被打退到墙上,身下的软塌应声断裂。
我的影子从我的身体分裂出来,冷冷注视着冒犯者。
“原来是有人先我一步下手了。”
柳舒河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满脸阴沉地说。
黑影伫立在地上,压迫感十足。
柳舒河却不以为意:“连化形也不能,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说完,周身暴起一圈黄光,一寸寸将黑影团团围住,黑影在强光下慢慢萎靡。
屋内狂风大作,水晶吊灯晃得噼里啪啦,我赶紧躲在柜子后。
阿恒不会就此挂掉吧。
我隔岸观火,心里想着最好弄个两败俱伤,这样大家都能消停会儿。
没想到式微的黑影不甘被压制,突然附身到柳舒河身后的阴影中,趁其不备,从柳舒河的胸腔内探出一只手!
柳舒河的表情突然间很痛苦,他紧闭双目,眼球不断震颤,殷红的双唇间突然吐出蛇信子,“嘶嘶嘶——”
“啊啊啊!”
柳舒河将被子掀翻,露出他硕大的白色蛇尾,横扫一切障碍,我躲避的柜子直接被劈成两半,腰、小腿也被他布满鳞片的蛇尾刮出血口子。
黑影却趁势而上,如同藤蔓般一寸一寸将柳舒河缠的密密麻麻,像是要趁机绞杀它。
柳舒河突然睁开血红色的双眼,冲我喊道:“林寒,纳命来!”
说罢,那横跨整个房间的蛇尾披荆斩棘一般向我刺来。
黑影登时便放开层层束缚,在我面前竖立起高墙。
谁知道柳舒河只是虚晃一枪,吐出一口血便从窗户遁走。
“小林寒,我会再来找你的。”
黑影将一颗白色光芒的小球捏在手心里,我看见阿恒一半的脸渐渐凝聚成实体。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蛇皮,不屑地说道:“一条蜕皮蛇也敢如此张狂。”
我挪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柳舒河是蛇啊。”
“你听说过家仙么?”
“家仙?”我挠挠头,“我只听过许仙……”
阿恒似乎噎住了,也不做解释,说:“要不是他突然间攻击你,金蝉脱壳,他今天就到了死期。”
“你和他有仇?”
阿恒瞥了我一眼,说:“家仙的命谁不想要,好在我抢到了他的内丹,能助我化为实体,也算不虚此行。”
“……”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阿恒幽幽地说:“你以为他找你来是想叙旧的么?恐怕也是看上你的全阴命格,借此做一番文章好助他渡劫。”
“所以,我们只是先下手为强?”
阿恒一半实体一半黑影,两只眼睛一只红色如岩浆在里奔涌,一只眼睛无数鬼魂在里狂啸。
他发出一声喟叹,说:“力量,真令人舒服。”
有时候我也在深深反思,过去的人生是走错了哪一步,导致现在,见得鬼比见得人都多。
譬如现在的我,一翻身,就看见自己的影子没有乖乖在身后,而是十分熨帖地为我捏好被角。
“瞧你,都这么大了,还滚来滚去的。”
“……”
“早上想吃什么?”
我憋了半天,与他商量道:“我明天上班的话,你能不能不要离家出走,没有影子的话,还是会很奇怪的。”
他轻嗤道:“谁叫你不去替我追查我父亲的下落,我只能亲自去了。”
杀人这样的大事难道让我上赶着?
我捂住脑袋,不禁再次诘问苍天。
因为每天过的都心惊胆战,导致我工作的效率一路下滑。
师傅来看过我几次,眼神很是奇怪,他向我打听柳舒河的下落,说他突然失踪了,因为是上市总裁,为避免影响股价,对外宣称疗养身体,但实际上,柳舒河的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他有什么异样么?”
我咽了口口水,编道:“絮絮叨叨的,好像发魔怔一样。”
“听起来像是癔症,你没给他开安定么?”
“开了。”
他这种情况,酷酷开也没用吧。
“那就奇怪了,之前他和我聊天的时候状态还挺稳定的。”师傅想了想又说:“你和他原来认识么?”
“不认识,人家那么有钱,我上哪儿认识?”
“总归是我们的大客户,今年还打算给我们医院更新设备呢。”师傅喃喃道:“还是得想办法知道人家的下落。”
我点点头,说会留意的,师傅又交给我一个木匣子,“柳总说他要是不见了,给你这个,会帮助你找到他的。”
见我盯着木匣子,他又补充说:“毕竟是半个精神疾病患者,我也没当回事,现在他失踪了,我倒是想起这茬来,你看看能有什么线索啊。”
我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根芦苇。
一根来自东吴镇的芦苇。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我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穿梭在无穷无尽的芦苇荡里。
小林寒所到之处,伴随着芦苇“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尾随着他。
而我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注视着他。
“林寒,你别跑了,你去哪儿?”
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而他无所察觉,面带笑容,向着远处奔跑。
那种笑容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满足与愉悦。
突然间,天地变化,狂风四起,旷野间隆起巨大的山脊。
不,不是山脊,是一条遍布鳞片的蛇,而那蛇头匍匐在地上,迎面长着血盆大口两只黄金竖瞳紧紧目视小林寒。
“小心!”
我虚幻的手穿过小林寒的胳膊,而他却义无反顾的,甚至是熟门熟路地一跃而起,跌进了白蛇的口中。
白蛇含着小林寒仿若含着无上珍宝,直起上半蛇身来,足有几十米那么高。
我仰面望着它,它也低头望着我。
小林寒安卧在蛇口中,睡得正酣。
“你究竟是谁?”
“你,柳舒河,究竟与我有何渊源?”
“林寒哥哥?”
随着一声呼唤,我由梦境转醒,阿恒手里正捏着那根诡异的芦苇荡。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阿恒明明是很生气,眼神都结着冰,却依旧温柔地说:“不知道什么邪祟,把这玩意放在哥哥的床头,不过这些小把戏可逃不出我的眼睛。”
我打了个寒颤,小声说:“阿恒,我想,回趟老家?”
“嗯,想把我们的事告诉祖宗长辈?”阿恒笑道:“我倒是没你想的周全。”
不,不不,我只是想通过这个梦,找到柳舒河的下落。
但是提起柳舒河,好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我选择了闭嘴。
阿恒似乎有些微的高兴,他依旧为黑影的手轻抚我乱糟糟的鸟巢头,说:“是有这个必要,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恢复,等我杀了……再去也不迟。”
我掀开被角,正欲悄悄下床,却感觉身体无法动弹。
阿恒则慢条斯理地为我把拖鞋套到脚上,“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我父亲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