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办完,生活也回归平常,邵阳回到寄宿学校居住,只偶尔傍晚会到湖北路13号去看看猫,喂上些许猫粮。
渐渐,猫咪们好似也习惯了邵阳,从一开始围观他,到后来对他爱答不理,这样的境况一直持续,只是那只黑猫让邵阳有些介意,因为那只猫总是盯着他,也总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坐在门边静静的注视着他,这种时候邵阳心里都会升出许多奇怪的思绪,杂乱无章根本无从探究。
日头渐烈,随着空调的使用频率增高,暑假终于让学生们可以在炎热中得以喘息,邵阳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这时候却来了电话,是居委会的热心大姐,“阳子,刚才一个物流公司的人来找你爷爷,说有他的包裹,我说你爷爷过世了,家里只有你,他就让我通知你,让你去开发区六大街他们那个物流公司领你爷爷的包裹。”
“给我爷爷的?”
“对,要你拿着身份证去领,他们电话你记一下哈!”
邵阳看着电话号码有些纳闷,爷爷过世有些日子了,这时候怎么会有爷爷的包裹?
邵阳抱着疑惑之心,驱车前往物流公司。
开发区过了五大街就算进了工业区了,马路上小轿车数量降低,大货车随之增多,写着‘精进物流公司’的铁牌子泛着红锈挂在六大街一座场院的外墙上,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苍茫感,就和院内设施一样,透着陈旧。
邵阳停好车,瞧见院墙边一溜的小房子,其中一间半开着的防盗门上,贴着‘办公室’字样的纸,穿过几个着制服正在搬货的工人,邵阳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位约摸有70上岁数的满头银发富态老太正在敲着键盘,眼睛时不时的看电脑屏幕,她十指利落,敲打速度很快,邵阳是没想到这个岁数的老人还在工作,并且精神还挺健硕的。
“您好,我来领包裹。”邵阳说着掏出了身份证以及爷爷的死亡证明,“包裹是我爷爷的,他过世了,这是我的身份证和他的死亡证明。”
富态老太抬脸看他,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小镜片的反光遮挡了部分的眸光,却还是无法忽视那眸光里直白的打量意味,这让邵阳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富态老太还直勾勾的看邵阳,邵阳有点不爽了,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老太先开了口,“嗯,拿着这个条子去仓库取吧!”
取货条很快到了邵阳的手中,邵阳瞄了眼取货条,上面确实清楚明白的写着收件人是爷爷邵龙楼。
仓库就在办公室的旁边,有两个客人也在取货,一个年岁也不小的瘦高老头一边指挥着工人搬货,一边和客人闲聊着,邵阳走上前去道,“大爷,您好,我取货。”
高瘦老头接过纸条,看到纸条的字后又看向邵阳,与富态老太相同,他也在打量邵阳,甚至这眸光中还有不加掩饰肆无忌惮的轻蔑。
再次被打量,邵阳也不悦起来,他提高嗓门又喊道,“您好,我取货。”
邵阳的话让瘦高老头收敛起眸光,他对着仓库角落努努嘴唇,语气略有不客气,他说,“那个箱子是你的货!”
箱子在墙角,体量不小,像是个躺倒的大冰箱,邵阳过去推了推,还很重,他回头对老头说,“您这儿能送货吗?”
“你进去办个送货手续,交了钱晚上能送到。”
邵阳点头,转身去了办公室,老头与两个客人的眸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均带着不遮掩的蔑视,其中一个甚至嘲讽一笑,“真是快死光了呀!邵家~~这是要完了吧!”
老头忌讳的看了眼墙角的箱子,“别逞口舌。”
那客人也瞥了眼墙角的箱子,声音却故意提高了半度,“早就不是百年前了,邵家也不是百年前的邵家了。”
夜随着邵阳的晚饭,也渐入宁静,手机就在旁边,电视开着,他在等待物流公司的光临,此时是晚上八点半。
临近九点钟,物流公司终于来了,大箱子被搬下车,又搬进院子,邵阳将两个送货人送出院门,刚关门却听到屋内一声‘嘣’,声音很大,似带着怒气。
快步跑回院子,地上的箱子已经开了,木头盖子碎裂成好几块散落在地上,而箱内空空如也,邵阳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你就是邵家小孩儿?”身后出现清冷的声音,如同午夜的冷月光,让人一个激灵,邵阳赶忙转身,却见一穿着灰白色长衫的少年,少年容貌俊美却面色苍白,黑眸暗淡阴霾,他身形消瘦纤细,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院灯的照耀下,似无影无形,又如梦如幻。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邵阳的声音在颤抖,隐隐的危险气息扩散开来,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内心慌张不安,他四下看看,想找件防身的武器,他也想打电话报警寻求帮助,但是双腿却仿佛被定住了,根本就动弹不得,身体的禁锢让他惊慌得背脊冒了冷汗,手下意识的攥住,咬紧了牙关。
“我叫邵千安,算起来是你的不知道多少辈之前的祖宗。”少年轻启嘴唇说道,他缓步走向邵阳,瞧着他的眸光没遮掩的轻蔑放肆着,这眸光似曾相识,像是白天在物流公司的老太、老头看他的眼神。
邵阳喉间紧涩,呼喊声在胸膛却不能叫嚷出半分,他如同一具有灵魂却没有躯壳的人,只能看着少年向着自己越走越近,压迫感如同被命运扼住喉咙。
夜晚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微起渐冷。邵阳的眼眸中,黑色的瞳孔逐渐散开,眼白的血丝也被逼出浮现,在濒死的边沿之上,邵千安的容貌也愈渐模糊,但邵阳的耳畔,却传来一声声如在瓮中的呜咽声,这声音让人听着莫名的悲哀,甚至于对人世也不再留恋。
风从凉爽转变为湿热,这种转变让邵阳摸不着头绪,而更让他摸不着头绪的,还有此时此地。
他这是在哪儿?他又要去向何处?环顾四周,邵阳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是一处洞穴,但具体是什么地方的洞穴,却不甚了解。他目光所及是一片灰暗,前方隐约中却有着微微的光,耳畔那悲哀的呜咽声还在,不大,像是几里外的声响,却被风吹过来一般。
张口不能言,喉间连微弱的声响也发不出,邵阳只看着走在前面两步的邵千安,双脚不自主的紧紧跟着,哪怕踩到坑洼之处,也未曾停顿片刻,整个身体就如同提线木偶,完全被他人掌控。
周遭的环境一变再变,走过林立钟乳石的幽暗小道,踏过湿漉漉的草地泥泞,感受着风又从湿热变得清凉,在一处开阔地中,邵千安停住脚步,邵阳目视前方,这里还并未出山洞,但开阔的如同大礼堂。
礼堂中央,站着几个人,最醒目的一个男人至少有两米高,他身材魁梧,如同一名橄榄球员的体魄。而在他对面,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邵阳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老人,那是他的爷爷。
“泄露天机,罪一。逆天改命,罪二。无人继承,罪三。”开阔的空间自带混响,声响飘忽进邵阳的耳中,却震荡了心魂。
这是酆都大帝的宣判,却换来邵龙楼唇角的冷笑,他挺着腰背,一把年纪却依然傲骨无双,“邵氏一族,本就是下地狱的命,本就是魂飞魄散的命,自从姓了这个姓,做了这份差事,就是泄露天机的事儿,不管逆天改命,还是无人继承,又有什么区别?别废话了,直接说吧!”
“投入无回湖,受鬼蜮撕咬之刑,至魂飞魄散。”
邵龙楼冷冷的看了酆都大帝一眼,面无二色,“邵氏~~结束了。”
“龙楼,不会结束的。”清冷的声音那样熟悉,邵龙楼虽然仅见过邵千安一次,却绝不会忘记他的声音,邵龙楼那孤高的表情有丝龟裂,他回头看去,就见邵千安沉着脸站在他的面前。
“老祖~~”邵龙楼的声音带着些恐惧与期许,“老祖,邵氏~~够了~~”
邵千安轻轻的摇头,“这是邵氏的宿命,无尽无期。”
“邵阳什么都不懂。”
“你害了他~~”邵千安说着,轻轻的抬起一只手,手指指向前方,随着他的指头,邵龙楼看到了邵阳,邵阳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他疑惑的瞧着本已死去的爷爷,瞧着这陌生的地方。
邵龙楼的孤高在此时崩塌了,那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起来,他喃喃自语的问着,“为什么没有躲开?”
“躲不开,逃不掉。”邵千安叹息,他钩钩手指,邵阳双腿就听话的向他们走来。
“爷爷?”邵阳打量着邵龙楼,满面的疑惑,“爷爷!”
“你这傻孩子,不是不让你回家吗?”邵龙楼皱着眉头,“我以为,你能逃过去~~”
“爷爷,怎么回事儿?您还活着?”
“阳子,这里是冥界。”邵龙楼颤抖着手,他想要抓住邵阳,甚至于告诉他快跑,但力气全无,这是宿命最后的挣扎,也不过如濒死的蛾子在做最后的扑棱。
执行刑罚的队伍很快集结,如同欢庆一场乐事一般,邵千安和邵阳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们的前面是邵龙楼以及鬼将鬼兵。
“这是人最后的审判,有的人能够得到一个转生的机会,有的人需要偿还生前的罪孽。”邵千安说。
“这是要去哪?”邵阳问。
“无回湖,将你爷爷的魂魄投进去,受鬼蜮撕咬,直至魂飞魄散。”邵千安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击在邵阳的心中,魂飞魄散四个字,成为他听过最残忍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