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天晚上,姜邪和闻人晓眠过来,就看见闻人家主手腕上缠了一圈麻花辫。
姜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阿错哥哥的头发。
少女调试半天,也没寻摸到一个合理的表情,只能朝闻人珄竖起大拇指,赞扬说:“骚还是你骚。”
“小邪!”闻人晓眠在后头赏了她一颗暴栗,“小姑娘家家说什么呢?不准对先生无礼。”
姜邪象征性叫唤两嗓,撇撇嘴,笑弯了一双眼睛,赶紧蹭到闻人晓眠怀里撒娇。
闻人晓眠好一通推,才把这小人精给推一边儿去。
她们带了些点心,四人便在院子里支起一张小桌,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便围桌子席地而坐。
姜邪又去捡来几根木柴棍,搭起个柴火堆。
今晚夜空高远,黑得分外纯粹,那硕大的星星无比清亮,颗颗连缀,勾成星座银河,洋洋洒洒铺在头顶,抬头一看,人仿佛会被吸进去,化成一点尘埃,落入苍茫浩瀚的宇宙,遥遥无期。
“真漂亮。”闻人珄看得入神。
这样静谧又漂亮的夜晚,总会带来一种格外清爽的氛围,让人放松警惕,安静思索,深刻地感觉到自然,感知生命的意义。
“是吧。”姜邪蹲在地上,双手托腮,也仰头看,“星星是死去的尸骸。”
姜邪:“希望死去的族人,下辈子都能平安快乐。”
闻人珄看姜邪一眼:“一定会的。”
姜邪扭过脸,眼睛很亮:“我跟你说啊,我们神农原本就是这么美的,等过两天,你们进寒鸦山就知道了。我们神农真的很好。”
“嗯。”闻人珄点头,“我很期待。”
姜邪嘿嘿笑两声,拍拍手上的灰,准备掏出火折子点跟前的柴火堆。
“等等。”闻人珄突然伸出手。
“嗯?”
姜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闻人珄屏气凝神,指尖倏得冒出一点火光。
火光飞快蹿出去,仿佛夜里猩红的流星,坠落进......姜邪面前的柴火堆里——柴火堆烧了起来。
姜邪:“......”
姜邪伸出双手,在火上翻来覆去地感受,感觉到火焰不同寻常的温柔。不是干燥灼痛的烈火,更像温润流淌的泉水,让姜邪想起神农的玉泉。
姜邪有些无语:“你可真有才,居然用刑火点柴火堆?”
闻人珄指指自己脸颊:“你脸脏了。”
“......啊?”姜邪愣了下。
“脸。”闻人珄解释说,“你刚才摆弄柴火,然后手托脸来着。”
“哦。”姜邪随便囫囵把脸,更脏了,彻底变成花脸猫。
闻人珄:“......”
姜邪浑不在意,下巴朝柴火堆抬了抬:“我问你呢,你怎么用刑火点啊?刑火是天地灵火,多浪费啊。”
“这怎么能叫浪费呢。”闻人珄不太赞同,“既然是天地灵火,那燃烧在天地之间,不是正好?再说,这火不是用来烤野味的?民以食为天,用的一点也不冤。”
歪理一套一套,还挺顺畅。
闻人珄笑笑:“我也是顺便练练。”
“练练?”姜邪想了想,“刑火还是没办法完全掌控吗?”
“嗯。”闻人珄摸摸胸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它。”
闻人珄:“烧不起来。也就能烧点火星。想强着来,就会像山冢里那样。”
“唔......”姜邪拧起眉头,陷入沉思,“这真的不应该。”
姜邪:“按理说,刑火印是你天生就有的东西,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你生下来就该会用的。”
姜邪:“你的刑火沉寂了这么多年不说,好不容易复苏,竟然还不能完全掌控。实在想不通。”
闻人珄有根有据:“我用不了刑火印,一定和鸣沙山的封印有关系。当年为了守住大印,我可能做了什么,导致刑火印用不了。”
“很有可能。这的确是最合理的推断。”姜邪认同,“不过当年的事我们都不太清楚,姑奶奶虽然在,但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将阿错哥哥带了回来。”
姜邪眯缝眼睛:“阿错哥哥也没和你说什么吗?他兴许知道一些。当年他可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直到你们出事。”
闻人珄淡淡笑了下,没接话。
——或许知道吧。闻人珄清楚,张错心思深,恐怕比他以为的还要深。
想到这,闻人珄有点头疼。他对姜邪说:“这两天,我想多试试,看看能不能多控制些刑火。”
刑火这玩意厉害,能多烧一点,就是一点。
“行。”姜邪很爽快,“你去后山试吧。放心,我抽空陪你去,不会有问题。”
“谢谢。”闻人珄点头,又说,“别告诉阿错。”
“瞒着阿错哥哥?”姜邪眨巴眼儿,“为什么?”
“他不让。”闻人珄皱眉头,“他不准我强用刑火。”
“也是。阿错哥哥担心你。”姜邪叹气,“那你总瞒着他也不是一回事啊......”
“瞒着我、什么?”
一道冰凉的声音从身后插进来。抑扬顿挫中,像冻了冰碴子,冷得厉害。
姜邪抖一激灵,扭脸看是张错,赶紧指闻人珄:“是他,我是无辜的,阿错哥哥你别生气。”
闻人珄:“......”
闻人珄有些无奈,他看姜邪:“你怂得也太快了。”
姜邪用手挡住半张脸,朝闻人珄摆口型:“因为阿错哥哥生气很可怕!”
闻人珄琢磨片刻,表示理解。
冷美人生气的确有点可怕。
张错刚去林子里打野味,手里提着一只不幸冤死的兔子,刚回来就听这俩人在背着他打商量。
张错走上前,将手里的野兔放去火堆边,视线在火光上晃过,然后看向闻人珄。
闻人珄:“......那什么......”
张错直勾勾看他,幽幽地说:“先生,用刑火了?”
闻人珄清了清嗓:“就一点小火星。”
姜邪朝黑夜翻去个大白眼——说她怂得快?到底谁快啊?
“被你看出来了。”闻人珄保证,“这就一点小火星,这点不费力的。”
张错没什么表情,火光映亮他半张脸,眼底的黑几乎能将火压灭:“这是刑火。我眼力浅,看不出来。”
张错:“但能、猜出来。”
“啊......”闻人珄眨了眨眼睛。
“我也知道,先生想、偷偷试刑火。”张错说。
闻人珄撇嘴:“你的确是最了解我的,真难怪我这么喜欢你。”
闻人珄一声“这么喜欢”,张错那嘴角总算摸到点笑意。
张错短暂地笑了下,声音很轻:“我好歹、跟在先生身边、九年。”
九年时间不长不短。但人这一辈子也没几个九年。何况张错这九年,跟在闻人听行身边,便满眼只有他。
一口气岔在肋骨处,憋得隐隐作痛,闻人珄忽然有些不想说话了。
拿张错,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
闻人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和闻人慕书的聊天记录。
他昏迷三天三夜没有联系家里,手机还关机,孟弘洲还好,闻人慕书找他都快找疯了,甚至要求孟弘洲去警局备案。
闻人珄之前和闻人慕书打过一通电话,又聊了半天短信,这才哄住他那操心不老的亲姐。
闻人珄的眼睛定在聊天记录上最后几句——
闻人慕书:“既然你和张错已经定下来了,那你什么时候领他回来?你快过生日了,你爸妈正好从国外回来,一起见见?”
闻人珄:“好。”
他垂下眼,心想:“我有七十多年,没给阿错一个家了。”
不论未来,不论过往,不管岌岌可危,不管瞒昧真假。
他拥有一个爱了他两辈子的人。生死无量。他爱他的灵魂。
“在聊什么呢?”
闻人晓眠回来,叫回了闻人珄的思绪。
闻人珄收起手机,抬头一看,就见闻人晓眠手里薅了一只倒霉死的野鸡。
她和张错刚一起出去打野味来着,晓眠虽然年纪大了,身手却仍然利落,一只野鸡,自是手到擒来。那野鸡被她提溜两脚,正倒立着放血。
闻人晓眠对闻人珄说:“先生,今晚给你炖鸡汤,好好补补。”
闻人晓眠:“天知道你们在山冢里,我有多担心。”
“上头的事也不轻松。”闻人珄看着她,“你辛苦了。”
总有某些时候,他看闻人晓眠会不自觉轻一点,轻轻看她的白发,轻轻看她的皱纹。闻人珄也闹不清胸腔里装的是何样情感,大抵是那闻人听行,在怜惜自己家小妹妹。
闻人晓眠在姜邪跟前蹲下,闻人珄又问:“不是烤鸡么?怎么变鸡汤了?需不需要我帮忙?”他说着便想起身。
“阿错抓了兔子,烤兔子就行了。鸡还是用来炖汤,就用姜邪煎药的砂锅,正好还能放些滋补的药材进去。”闻人晓眠摆摆手,“先生你坐着吧,你就别添乱了,以前你一进厨房,就是灾难,烦死人了。”
闻人晓眠揶揄他:“怎么,这辈子厨艺有精进?”
闻人珄仔细思考片刻,刚抬起来的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姜邪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
“阿错,我做了牡丹酥,你先陪先生吃点。”闻人晓眠指一边的锦盒说。
她今天头上别了根非常朴实的纯木簪子,没有多余花样。就见她伸手一拔,那簪子被拔出一截,利刃出鞘,竟是一把拇指大的小刀。
她将小刀递给姜邪,然后再弹出戒指上的刀刃,和姜邪一人拎兔子,一人薅野鸡,麻利地屠戮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