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在屋里待了一阵子,等他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推开门,闻人珄看到姜邪。
姜邪蹲在门口不远处,正弯腰撅屁股鼓捣一丛篝火。
她往火里扔进两根干柴,又将一只黑色小炉子放到堆好的架子上。
闻人珄眼睁睁看着她往小黑炉里倒进一包细碎的黑色粉末,然后摸出一张红符,一并扔进小黑炉里煮了。
闻人珄:“......”
姜邪早听见闻人珄出来,把手上的活儿弄好,直起腰来拍拍手,才转头看闻人珄。
她指着门口放的一个精致锦盒:“刚姑奶奶过来给你送吃的,饿了你就吃。”
闻人珄低头看锦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一天没吃东西了。
既然是闻人晓眠送来的,那他也不客气。
闻人珄懒得讲究,干脆一屁股搁门口坐下,直接打开锦盒。
——扑面一股温柔的香甜,勾得人食指大动。
闻人珄一瞅——是牡丹酥。
晓眠也会做牡丹酥。闻人珄不觉得意外。张错早说过,闻人听行最喜欢牡丹酥了,想必闻人家当年大概“人手一会牡丹酥”。
闻人晓眠很贴心,每一朵牡丹酥都还热着,用干净的纸巾包好,就算闻人珄没洗手,这么直接拿来吃也卫生。
他拿起牡丹酥咬一口,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但他还是更喜欢张错的牡丹酥,要更甜、更酥一些。
咽下肚,闻人珄问姜邪:“晓眠送完吃的就走了?你现在又是在干嘛?那小黑炉子里煮的什么?”
姜邪看他一眼:“姑奶奶给你送完吃的就走了,族里还有些事情。”
姜邪:“我现在在给阿错哥哥熬药。他得补一补。”
“嗯。”闻人珄点头,把一块牡丹酥吃干净,又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姜邪抿了抿嘴:“没什么。你......”
她想了想,声音小一点:“你等会儿把药喂给阿错哥哥吧。”
天色已暗,月牙刚出,月光不够皎白,阴影没着对面的小女孩,闻人珄很难清楚地观察姜邪。但从姜邪忽然变化的语气,再结合姜邪这一天的态度,他还是非常敏感地摸清了什么。
闻人珄挑起眉毛,开口说:“谢谢。”
“......嗯?”姜邪觉得他这道谢来得突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谢谢牡丹酥?还是谢谢我救了阿错哥哥?”
姜邪:“牡丹酥是姑奶奶做的,要谢你去谢姑奶奶,救阿错哥哥是我愿意的,不用谢,我也很担心他。”
闻人珄笑了。
他的笑容尤其舒展,笑意直达眼底。
闻人珄饶有兴致地看姜邪,忽然问:“虽然有些冒昧,但很抱歉,我能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吗?”
姜邪一听,猛得瞪圆眼睛,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她对这种话向来敏感,强忍着没有踮脚:“你是骂我矮子?”
闻人珄一愣,乐了:“没有,我就是好奇,单纯的好奇。感觉你......”
他斟酌着说:“我感觉你年纪很小,但你却是神农的族长。”
闻人珄表示友好:“我觉得你很厉害。”
姜邪一噎:“......”
小姑娘眼珠提溜一圈,半晌憋出一句:“我也不小了。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闻人珄这回是真地怔住。他完全没想到,对面这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小丫头居然已经十九岁了?
姜邪撇了撇嘴:“你还真是会说话。”
“任谁看我这么矮,都会觉得我是个小孩儿。”姜邪闷闷地说,她蹲去汩汩冒热气的小黑炉子旁边,后半句自言自语,“其实我踮起脚就有一米五了嘛......”
“的确挺意外的。”闻人珄还是笑。他声音爽朗,“不过人的长相原本就不一样,世上每个人都独一无二,高了矮了都是常事。而且,看着年纪小不好吗?很可爱。”
姜邪:“......”
姜邪扭过脸,不知道该对闻人珄摆出什么表情。才认识一天,和这男人没对上几次,她却总觉得噎得慌。
噎得慌,却不算难受......有点不好说。闻人珄和她想象中的那位巫族家主不太一样。
闻人珄眯了眯眼睛。——姜邪的确可爱。也很厉害。小小一只,精致灵气,医术高超。
原本觉得姜邪是个小孩儿,他也就不必当真。但十九岁......
——花季少女。脱俗灵动。很可爱。很厉害。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闻人珄嘴角提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竟单刀直入,大大方方地问,“姜邪,你是不是,喜欢我的阿错?”
姜邪:“......”
姜邪面容好一阵扭曲,体感寒鸦川上空刚劈过一道雷。
一把豁开少女心思也就算了,对面这男人简直蛮横至极。质问之中,竟还臭不要脸地夹带私货——“我的阿错”?
这话问的。情敌名头安排得稳稳当当。
姜邪捂了会儿脸。她性格恣意潇洒,难得有这样无语的时候。
“你到底是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啊?”姜邪叹口气,“刚刚还觉得你是个暖男,突然间就放大招?”
“一码归一码。”然而闻人珄很自在,“我说你可爱,夸你厉害,这都是真的。我欣赏你是个好姑娘,欣赏你是一位优秀的神农族族长。”
闻人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脑袋,搁地上坐得很随意:“你把宋妄师徒那对王八蛋扔进地窖里,又治好阿错的伤,这些都让我感激你,也对你很有好感。”
闻人珄:“但如果你喜欢我的阿错,那我们就是情敌。这种事情,还是要摆在明面上,早早说清楚才好。”
闻人珄眼睛清亮,意有所指:“尤其,神农好像还出了点事,我觉得我们很有可能要互相帮助。”
姜邪张了张嘴,哑巴半天。
哑巴结束。姜邪笑了。笑得像夜里盛开的鲜花:“你真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话已至此,她索性也敞亮:“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我的确......”姜邪顿了下,多少还是有点害羞,“我的确喜欢阿错哥哥。喜欢三年了。”
姜邪:“不过你放心,我不和你争,也不会因为这个心存芥蒂。”
闻人珄微微歪了下头。
姜邪翻个白眼:“我争也争不过啊。”
姜邪嘟嘴,可能有点脾气:“阿错哥哥好看是好看,对人也好,但就是太冷淡了,还是块死心眼的木头。”
姜邪:“我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这东西无关男女......该说的该追的,我早说过追过了。但阿错哥哥就是无动于衷,追紧了还要跟我划清界限,都不怎么来寒鸦川了。”
少女双手捧着脸,小黑炉子里升起的药雾模糊她的表情,夜色月下,火光艳艳,她显得恬静又天真:“能争过的话这三年我早赢了。”
“你倒是通透。”闻人珄说。
“当然。”姜邪说,“这点通透都没有,凭什么做神农族长。”
姜邪摆摆手:“没有丁点希望的时候阿错哥哥都能傻等你七十年,现在你回来了,他找到你了,我怎么可能撬得动墙角。”
闻人珄没说话。他垂下眼睛,不知道在看哪。
男人懒散的姿势没有变化,但姜邪看着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说得玄乎些,好像闻人珄周围的空气在变化,从微凉渐渐变得温暖。
你现在看他,就觉得很舒服,就好像所有的戒备与不良情绪都要悄悄消失。他就像一簇柔软的火,能化掉不好的东西,散发一种温柔的、吸引人的味道。
姜邪认为巫族这位家主很神奇。才几句话而已,她甚至错觉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而非今天才认识的情敌。
“那我们交个朋友?”
闻人珄这句话,直接打在姜邪心坎上。
姜邪点头:“好啊。”
小黑炉里的药香完全溢出来,飘进闻人珄的呼吸里。这是一股醇厚的药味,并不刺鼻,也不会觉得难受,闻起来挺踏实,富有安全感。
闻人珄仰头,望向头顶的月牙和稀疏的星星,他说:“我还想问问。”
闻人珄:“你刚说我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那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唔......”姜邪晃晃脑袋,笑眯眯地说,“坏人呗。负心汉。”
姜邪:“扔下阿错哥哥和我家姑奶奶就死了。”
姜邪:“我听说你是为了鸣沙山下的大印才死的。守护鸣沙山大印是巫族上百年的职责,舍生取义的确值得敬佩,但我眼里看到的,是阿错哥哥和姑奶奶很难过。”
“嗯。”闻人珄轻声说,“我很抱歉我回来得太晚,让他们受了那么多委屈。”
姜邪深深吸了口药香。
——她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她阿错哥哥执念那样深。为什么姑奶奶提起故去的先生,分明十分痛苦,眼中却总有温柔和想念。
巫族家主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温暖、强大。一如巫族那天赐的刑火印——焚烧恶煞,馈赠温度与光明。
姜邪端起小黑炉,将里面的药水倒进一只碗里,然后走到闻人珄跟前递给他:“给阿错哥哥喝了。”
姜邪调皮地眨眼:“这药闻着香,喝起来却苦。阿错哥哥又最会逞强。”
“嗯。”闻人珄从善如流,“我一定好好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