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面无表情:“我保准你一对脸蛋儿姹紫嫣红。也算为你美个容。”
赶尸人走阳间□□,为了压得住尸气,一般都不太好看,想想啊,横死凶尸本就残暴,长相这玩意又是天给的恩赐,凶尸怀恨,再看见被恩赐的人,还不得更飙。再说,长相好的不少自命清高,又有几个愿意做阴人,和尸体一起走路。
就这么下来,赶尸族少有面皮亮堂的,像宋三省,年轻时搁人堆里没得圈点,但在赶尸族,那已经相当周正。
不过宋妄就实实在在是个阴人,他长得特别“阴人”,能称一句“别有姿态”。
要么说闻人珄这张花瓣嘴利索呢,刚亲了张错抹满蜜,这会儿见丑芬芳,输出得特别香甜,特别舒畅。
“......你!”宋妄气结,指闻人珄的手指打颤,“你!你!闻人听行你果然不是好东西!”
“嗯。”闻人珄无辜眨眼,“过奖。”
“......”闻人晓眠别过脸。
宋三省耳朵有毒,精神错乱,继而非常合宜地嘿嘿一乐。
宋妄:“......”
宋妄咬了咬牙,凶狠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吓唬谁呢?一碗孟婆汤下去,你现在什么巫术都不会,你还想收拾我?”
“是。”闻人珄友好点头。
他这人变脸极快,说着说着,竟还有点委屈:“我一个投胎转世的,没有记忆没有术法,空留一身血脉,胸口顶着个刑火印,听起来像老大,实际废物点心盘里装,可怜得很啊。”
“我现在确实收拾不了你。”闻人珄扭脸看闻人晓眠,刻意慢悠悠地说,“可是晓眠行吧?”
闻人晓眠:“......”
闻人珄:“晓眠带你们师徒俩来,一定是做了防备的。不然你那二毛钱脑仁儿总想杀我,路上动手怎么办?我阿错还伤着呢。”
闻人晓眠:“......”
好一场“仗势欺人”。
闻人晓眠再次感叹,这东西轮回一圈,真的丁点不变,骨子里的蔫儿坏一星也没丢。
闻人晓眠叹口气:“先生,你早就猜到了吧?”
闻人珄的确比闻人晓眠通得更早,早看出了宋妄师徒俩的算盘。
然而闻人珄很纯:“瞧你这话,废物点心也是块点心呀。”
闻人珄:“我现在就是在巫术这方面废了些,脑袋还值点钱吧?不然真一点用没有,凭什么应你们一声‘先生’。”
犼蹭着闻人珄脸颊,发出舒服的一声“呼噜”。
闻人珄笑眯眯地搓犼的长耳朵,对闻人晓眠甜着说:“是吧?”
闻人晓眠:“......”
宋妄:“......”
宋三省:“嘿。”
“所以你怎么防备他们的?”闻人珄问闻人晓眠。
闻人晓眠揉了揉眉心:“一瓶蛊毒,宋妄喝了。”
“哦,难怪。不然现在他要把含羞叫出来打我了。”闻人珄说。
宋妄勃然大怒:“你少得意!等解决了神农的事,看我不杀了你!”
宋妄:“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赶尸族和你闻人听行势不两立!”
宋妄一嗓子嚎完,闻人珄身后的车窗突然被降下,张错的脸露出来。
“宋妄。你别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张错盯着宋妄,冷冰冰地说。
“啧。”闻人珄皱起眉头,几乎是一秒恢复正形。
他沉下脸,转回身低头询问张错:“吵到你了?”
“我......”
“张错,你现在难受死了吧?那就别结结巴巴出来放屁了!”
张错刚想说什么,就被宋妄硬邦邦截话。
张错的眼睛从闻人珄脸上移开,又看向宋妄:“宋妄,就算、有镇魂钉,我照样、收拾你。”
宋妄嗤笑:“说大话谁不会?结巴也会。”
闻人珄低沉出声:“晓眠,让他闭嘴。”
“是。”闻人晓眠笑了下。
她嘴里快速低念过什么。
“啊!”宋妄身子猛一抽搐,随后双手按着脑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妄啊!”宋三省立马大呼小叫去扶人。
宋妄感觉身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乱爬,同时噬咬他的血肉:“蛊毒......”
宋妄痛苦地大骂:“你们......欺人太甚......”
“我刚说什么来着?你耳朵背?”闻人珄瞥他一眼,“谁让你们自己进不去神农。”
闻人珄冷漠地说:“我们欺人太甚?”
闻人珄:“你们伤了我的人,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就该给自己念声佛了。”
闻人晓眠走到宋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妄和宋三省:“我们之前说好的,神农避世独立,在寒鸦川不要提闻人家和赶尸族的恩怨。你们消停些,我保证什么事情都没有。不然......”
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竟笑出以往大小姐那股桀骜劲儿:“蛊毒你喝了,你心里应当有数。这蛊毒不会要你的命,但你也别想好过。”
闻人晓眠:“你们师徒费这么大力气,绕这样一圈,想必神农是必去不可,神农里,应该有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线索吧?”
宋三省混沌的眼睛盯着闻人晓眠看,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晃呆一下,不知回想起了什么。他愣了愣才回神,然后像哄小孩一样拍打宋妄的胳膊,嘴里低低地咿咿呀呀。
宋妄闭上嘴,不吭声了。
闻人珄挑了挑眉,知道天亮前他们应该不会再作妖。
他扭脸和张错说:“天很快就亮了,你要不再休息......一会儿......”
闻人珄眨了眨眼。
——张错笑了。
笑得......和以往那些一闪而过的笑都不一样。笑得很开,很好看。这一瞬间,毫不夸张,美好得可胜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张错那七十年,就没真心笑过吧。
“......你笑什么?”闻人珄轻声问。
张错弯着眼睛,虚白一张美人病脸:“先生,你真好。”
“唔......”闻人珄缓了口气,“乖,躺回去,天要亮了。”
好险。闻人珄头一遭觉得自己的厚脸皮要发烧......
张错这只魂勾子!
闻人珄心想:“阿错是真甜。”
按理说张错都九十多岁了,也算生离死别,饱经沧桑,历尽了人间百态,千般苦楚。怎么还这么甜啊?
齁。
闻人珄又想了想,通了——这份齁儿,是专门给“先生”的。风吹雨打,经年孤苦,不肯消磨半点。
天很快亮了。天边露出干净的鱼肚白,纯粹得不论人间再纷杂,夜晚褪去,不过一张白纸。
闻人晓眠看向东方:“是时候了。”
“嗯。”闻人珄应一声。
他拉着张错下车。
张错休息过片刻,精神好像恢复一些,也可能是两人确定关系,张错终于心想事成,心里欢喜,那眉梢眼角都很灵动,漆黑的双眼比名贵的黑宝石还漂亮。
但张错的脸色仍旧很差,镇魂咒催动的黑色纹路也已经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梁,密麻盘踞他半张脸。
闻人珄担心道:“你刚才还是应该睡一会儿的。”
“没多少、时间了。”张错笑了笑,“而且,我、我哪里睡得着。”
闻人珄没接话。他盯着张错微翘的嘴角看。
又笑。
平时张错笑一下那么稀罕呢。
闻人珄舌尖舔了下牙,心里有点痒。
“走吧,赶紧把你的伤治好,把这镇魂咒给拔了,别再遭罪了。”闻人珄叹口气。
张错耷拉下黑色的眼睫毛,小声说:“其实、挺值的。”
这傻玩意儿。
闻人珄眯了眯眼,没好气儿说:“仗着我疼你是吧?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嘴上一点都不懂事,你信不信我......”
他顿了顿,想说“收拾你”,但目光在张错的嘴唇上略略打飘,当场便改了口。
闻人珄压下声音:“你信不信我咬你?”
他说就算了,还非常明示地申出一根灵性手指,指腹在张错微凉的嘴唇上点了点。
张错眼睫一颤,果真老实了,不再吭哧惹闻人珄脾气的话,偷摸摸掂心头那点窃喜,缀在闻人珄身旁,跟他往河边走。
闻人珄侧脸瞄了眼张错这乖乖的小样子:“......”
他闭了闭眼。
忍得有点艰难,便把这气撒出去。他转脸瞅了眼树根底下还坐着没动的宋妄。
开口:“还不起来?坐着等下一个天亮?”
宋妄照旧狠瞪他,但这回没跟闻人珄对呛,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占不了嘴上便宜。
宋三省靠着宋妄的肩膀还在睡,宋妄推了他两下:“师父,天亮了。”
“嗯?”宋三省支楞起脑袋,半懵地看了看天,“亮了。”
他嘿嘿地乐。
闻人晓眠朝闻人珄点个头:“先生稍等。”
她说罢,从外袍兜里摸一截半个小拇指大的东西,这袖珍玩意是一块引路香。
闻人晓眠将它栽进岸边潮湿的泥土里,又拿出一张火折子,将它点燃。
引路香燃起,闻人晓眠食指指尖触地,飞快围着引路香画了个什么,该是咒文,但她画得太快,甭说宋三省和宋妄,就闻人珄这眼睛犀利的,都一点没看明白。
闻人晓眠画完收手,那原本只亮着火星的引路香突然飘出一股幽幽的白烟,仿佛婉转舞蹈一般,擦过冰冷安静的河面,向远处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