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弘洲沉默过片刻:“目前确实只搜到两具尸体,埋在坍塌的碎石里面。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小女孩。”
看来,宋妄和宋三省还是赶上机会跑了。
孟弘洲:“那个女人是我们落脚民宿的接待,应该刚死不久,但那个小女孩......法医初步检验,她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月以前......她就是之前在民宿撞过你的那个吧?那时候她明明还活着......”
孟弘洲不愧是孟队长,眼睛厉害,脑子也快:“这到底怎么回事?”
“......知道太多对你对我姐都没好处,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闻人珄沉声说,“不论是出于对我的关心,还是出于身为警察的责任感,你都不能问。”
“你管得是人间事,若是凶手脱离‘人’这个范围,你就不能管,你也管不了。”闻人珄语气极其认真,“听懂了吗?”
“可是......”
“放心,那水洞里不会再搜出尸体了。”闻人珄多说了一句。
孟弘洲又是一阵沉默。
孟弘洲:“现在警方封锁了消息,但现场有不少人,还是有些信息流传出去,这件事情挺棘手的。”
“那也没关系。”闻人珄的语气有些捉摸不透,“再棘手,找不到线索,最后也会销声匿迹。”
闻人珄:“这点你比我清楚。每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遍地都是。今天是焦点,轩然大波,过几天却不会再有人关注了。”
酸甜苦辣于人间比比皆是,堆积溃散宛如尘埃,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喜怒与哀乐,平凡与猎奇。
或许这个时代,终究没有什么是需要被铭记的。唏嘘之间,全部褪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几声笑骂间便灰飞烟灭了。
可怜可悲,却也可喜可贺。毕竟,时间在走,日子要过下去,过去要翻篇。
被闻人珄两句话说的,孟弘洲心里更不痛快。两人没再多废话,各自交代几句,便挂了电话。
闻人珄挂断电话后,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没动,他抬头,对面是一面方方正正的镜面,里头映出他自己的脸。
有点憔悴,表情不太好,难掩疲惫和焦心。闻人珄叹口气,走到洗漱台前,把手机放到一边,用凉水扑撸把脸。
洗脸的时候闻人珄顺带着搓了把脖子,他这一天的确心思惶惶,一截脖颈搓完了才终于想起自己脖子上有伤。
但怎么一直没感觉疼?
他对着镜子一看,愣了。
怪不得没感觉到疼。
伤口已经好了。那伤处被犼的灵气烙下血契契印,现在只留了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血红色标记。闻人珄扭着脖子费劲看了半晌,才看出那隐约是只小兔子......不,是犼的形状。
张错......张错也做了他的巫鬼,虽然张错是主动认主的。那张错是不是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
闻人珄拉开衣服,仔细看了看自己小腹,没看到有什么标记。
啧。
闻人珄皱着眉头,把手机从洗漱台上捡回来,犹豫了片刻,打开新闻看过两眼。
正如孟弘洲所说,警方已经封锁了消息,官方上只是说水洞内发现尸体,具体的语焉不详,没有交代什么。
但网上还是免不了一顿发酵。很多人参与讨论,更有游客发声,放出一些不知真假的模糊照片。
闻人珄一一扫过,眼睛忽然落在一条评论上:“就说龙洞玄乎,谁都不信我。我上周和闺蜜去,出来以后就觉得发懵,那滋味真说不好,就感觉根本没去过一样,什么都记不清,但还是有点印象......而且我闺蜜回家就大病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她平时身体很好,却住了将近半个月的医院,各种小毛病不断。”
闻人珄把手机按黑屏,揣进兜里。
想来,这应该是勾魂鼓的作祟。
闻人珄又想到水洞里,女人说过的话:“过得好,谁不会当好人?”
感觉胸腔被闷揍了一拳,心窝里的血肉在颤栗。
闻人珄失了神,愣愣地淋了半晌卫生间的灯光。
直到有人按响门铃,然后张错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是谁?”
闻人珄猛一回神,推开卫生间的门出去,一打眼看见张错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要翻身下床,旁边的犼也紧跟着炸起毛。
“你躺着,别乱动。”闻人珄皱眉说,走去开门,“我叫了吃的。”
闻人珄打开门,从送餐员手里接过两袋子吃食,道了声“谢谢”,然后把门重新锁好。
他转回身,犼已经不炸毛了,柔柔顺顺趴回原处,但张错不听话,还坐在床上,而且一条腿已经下床,脚挨到地面。
“说了让你躺回去。”闻人珄瞪他一眼。
张错眨了下眼睛,这才乖乖听话,把腿收回被窝里,半躺半靠在床头。
闻人珄浑不在意地扫开桌面放的一排......安全/套,把吃的东西放到桌上,又从一旁薅来个枕头。
“垫一下,床头太硬了。”闻人珄一手拨张错的右肩,另只手快速把枕头塞进张错后背。
“慢一点,小心伤。”闻人珄叮嘱。
“你......”闻人珄扭头看张错的脸,立马有些紧张,“你怎么出了一头汗?”
他纸巾也没来得及拿,顺手抹了把张错脑门儿,抹了满手冷汗。
闻人珄急了:“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不严重?你这是......疼的?”
“真没事。”张错扯起一个短暂又颇有虚弱的笑,“先生、放心。”
闻人珄:“......”
闻人珄抽出两张纸巾,给张错擦干脸上的汗:“放心?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心?”
闻人珄凉飕飕地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次又一次。”
张错垂下眼睛,漆黑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要局促遮盖住眼中的什么小秘密。
“真的。”张错轻声说,“小伤而已。镇魂钉取出来、就好了。”
“闻人晓眠什么时候过来?”闻人珄问,“你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她?”
“明天一早。”张错说,“我们,还是先回家吧。我会让、晓眠找过去。在这里,怎么都、不方便。”
张错:“她也很想、见先生你。”
“嗯。”闻人珄点头。
在这里的确不方便,一旦被人看见什么,再碰上些什么,会非常麻烦。
但闻人珄很担心张错,不过就算他问了,也是问了句废话,张错绝对会说“没关系”,还是自己多照料些。这里离家也不远,找一辆车过来接,几个小时就能到市区。
“先吃点东西吧。”闻人珄把桌上的东西打开。
他要了两份粥,几只包子,还有两份爽口小菜。
闻人珄托起一碗粥,用塑料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吹吹,约摸不烫了,直接送到张错嘴边:“吃吧。”
张错怔了又怔,好一会儿才说:“先生,你......我......”
他开始语无伦次,结巴之上更加结巴:“你......我、我伤的、是、是左肩。”
“嗯。”闻人珄脸上没多余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左撇子。还不张嘴?”
张错喉结缓慢地鼓动两回,张开嘴,凑上去吃下这口粥。
“烫吗?”闻人珄问。
“不烫。”张错赶紧说,他直勾勾盯着闻人珄,“先生、也吃。”
闻人珄往自己嘴里丢了个小笼包,然后继续搅和那碗粥,又舀一勺,边嚼嘴里的包子边把粥喂给张错。
闻人珄咽下包子:“好好吃饭,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他随口问:“以前我没喂过你吃东西?”
“......喂过。”张错轻悄地说。
张错年纪小的时候,闻人听行喂过他很多次。尤其爱喂牡丹酥,一块一块地往他嘴里塞甜味儿。
可后来......
——只是很久没有喂了。
闻人珄瞅见张错的表情,好一阵无奈。要么怎么说人的底线是动态发展呢。要换个人,就搁他眼前闹这副矫情相,闻人珄早膈应得一碗粥叩对方脸上。
但现在他对面是张错。很......很漂亮的张错。闻人珄以前就想过,世界上怎么还真能有张错这样的美人儿?
其实世界很大,漂亮人儿不少有,闻人珄不才,自己就算一个,还有那么多的明星,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很好看。
可张错稍微有些不一样。他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弥足珍贵。仿佛某种巧夺天工的宝贝。似乎遥不可及,像天边不小心掉下来的,又似乎脆弱不堪,比如浩海上浮浮沉沉的一块透明薄冰。
闻人珄是本能地心疼他。本能地......喜欢他。
外面再多迷雾重重,自己的心意总要摸清。
他喜欢他。或许从一开始,从第一眼,就会喜欢他。类如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中注定,渡了岁月间千山万水也要找过来。
闻人珄叹一口气:“你哪里像个活了九十多年的人啊?你九岁还差不多。”
闻人珄说着,拎一只流沙包塞进张错嘴里:“咬一口。”
张错一个恍惚——这人......这人又往他嘴里塞甜的了。
万万的日夜,他煎熬地等,等了那么久,等了死,等了生......
终于,他又从先生这儿吃到一口甜了。
想来,他从活到死,从死到活,吃到的所有甜味,都是从先生那里来的。
张错没敢嚼,生生吞了那一口流沙包。他抿抿嘴唇,舌尖舔了下嘴角的甜渍。
闻人珄的目光立刻暗了下来。
——略有苍白的唇,粉红色的舌尖......
闻人珄缓了缓神,重新端好粥碗:“多吃点,死魂灵也得吃。吃完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