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珄一句话问出去,张错明显一僵。他没有回答闻人珄。
也不用回答了。看他这样子,闻人珄又不傻。
这样,就可以说得通了。
巫鬼可以时刻感知主人,感觉主人的位置、状态,到主人身边供主人驱使。
张错最初来找他时,说解“追踪咒”,却在他手心画了一道能护着他的护身符。
难怪张错能找到他,难怪刚才张错知道他在石壁后面......
“你他妈的!”闻人珄一步跨上去,狠狠揪住张错衣领,气得想揍人,“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收你作巫鬼,我没同意过!怎么回事?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巫鬼之流,是鬼藤龙蟒、断尾白狐、犼崽子。
可张错是人啊。他未经允许,把自己当什么?
“还有一种......一种方式。”张错很小声地,磕绊地说,“巫鬼、巫鬼可以主、主动......”
“主动个屁!”
张错一介结巴,吵架哪里是闻人珄个口条顺溜的对手,张错半句话还没磕绊完,闻人珄便劈头盖脸再次抢骂:“你这个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蒙我。”
张错看着闻人珄,原本嘴唇微动,似是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他突然皱起眉,竟一把给闻人珄推开了。
闻人珄没料到,张错力气很大,他被推得一个趔趄直逼岸边,好悬没一跟头栽身后的水潭里。
“快走,上船。”张错背过身,“让犼、护着你。”
闻人珄没等问,瞪眼看见张错对面那面石壁——那里有个不规则的圆洞,之前就跑出过东西!
对!还有这玩意!
“变种蜜蜂”,成群成片,黑黢黢乌泱泱。
依稀可见那洞里影影绰绰,正蠢蠢欲动。
闻人珄闭了闭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蛊蜂。”张错说,“因为、勾魂鼓和鬼童,这里、祟气重,容易养出、这种东西。不能留。”
张错:“你先走。”
闻人珄扭头看了眼船上的闻人慕书三人,没办法,只能听张错的先上船,肩头上驮的犼又蹭了蹭他脖子。
怪不得要他先收了犼,敢情张错就是要这小崽子护着他们先走,自己好放心留下来捣蜂窝。
“我等你跟上来。不准受伤。”闻人珄没好气地说。
要不是怕闻人慕书她们危险,他担心帮倒忙,不得不听张错的,他现在一定要一口火把张错那张漂亮脸蛋儿给喷花。
闻人珄上了船,拿起船桨,看到张错往“蜂窝”里扔了一道符,然后“蜂窝”轰一下炸开,紧跟着尖锐的“嗡嗡”声立即轰响,成群成团的乌黑蛊蜂拱出来,顷刻间把张错围成了一颗“黑煤球”!
闻人珄划动船桨,船慢慢离岸。他体内绞起一股劲儿,担心和愤怒在肝里拧麻花,逼得他脸快和船底的黑水一样冷。
好在张错对付那群畜生难度不大,瑰金短刀刀光闪烁,如劈开黑夜的闪电,没几下就豁开“黑煤球”,将它们斩成飞灰。
闻人珄松下口气,正要用力快速划船。而这时,远处忽然射出什么黑色的东西——
像锋利的箭头,带着擦裂空气的破碎声,直冲张错后背射去!
“阿错,身后!”闻人珄一惊,大喊道。
张错猛地回身,右脚用力,蹬地而起,身体向左侧水平倾斜,灵活地在半空中转过半圈,避过飞射来的东西,同时挥出瑰金短刀格挡,两两相撞,发出冷硬的脆响!
张错看清楚,射过来的是赶尸族的镇魂钉。
侧头躲过一颗钉子,又有一颗迎面而来,他用短刀劈开,钉子被弹飞,朝右侧冲出去。
张错余光掠过,就见右侧一块崎岖的石头后面单单冒出一颗脑袋——稀疏的白发,黝黑的脸满是褶子。
心下暗道不好,张错忙两步跑上前,但还是来不及,他只能将手里的瑰金短刀扔出去。
刀子和镇魂钉碰撞,“砰”得一拍两散,朝相反两个方向,分别直直没入两颗石头,发出“铮铮”两声响。
“阿错!”闻人珄又吼了一声。
张错右腿在前,脚下力量尚未收回,刀也不在手里,一转回头,正对上一颗朝他胸□□来的镇魂钉,一时来不及完全避开,身体微晃,被钉子射穿了左肩!
闻人珄眼看张错肩头飙出鲜血,然后踉跄一步,单膝跪到地上。
一口气滞在胸腔,闻人珄感觉心脏被狠狠攫了一把,好一阵生痛。
他放弃思考,立刻扔下船桨,用力跳到岸上,往张错身边飞跑:“阿错!”
同时闻人珄扫了眼钉子来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竟看见宋妄从一面石壁后钻了出来!
宋妄手里攥着个白亮的东西,也冲张错奔过去。
闻人珄脚下缓了一步,蹬地助跑,挨到宋妄身后猛地一高蹦起来,狠狠将宋妄踹飞:“你离他远点儿!”
宋妄被踹得连打三个滚儿,原地爬起来以后居然还想扑。
这时闻人珄肩膀上的犼跳出去, “吼——”一嗓子朝宋妄猛扑,宋妄被震得脚一歪,一屁墩儿栽回地上。
“宋妄呀!”石头后的白发老头颤颤巍巍走出来,要去扶宋妄,犼又一高蹦上那块石头,再“吼——”一声嚎叫。
它原本柔软的长毛炸起来,浑身霹雳着白色闪电,活生生一颗支横八角的小雷球。
老头被“雷球”晃了眼,双目瞪成铜铃,一动不敢动。
“师父!”宋妄喊老头一声,费了吃奶的劲跑过去,还没等抓到他师父的衣袖,师徒俩一老一少,就被犼两撮闪电劈得外焦里嫩,双双“扑通”倒地,身子冒烟儿。
还有“蜂巢”里冒出的几只多余蛊蜂,也都被犼几声叫唤雷成了飞灰。
闻人珄没搭理那边小范围的“电闪雷鸣”,他单膝跪到张错身边,手抓住张错衣袖,紧张地问:“你怎么样?给我看看。”
他说着想去扒张错衣服,但那颗钉子贯在张错肩膀里,闻人珄怕自己手不利索,再牵扯他伤口,一时半刻竟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扒......
张错低敛眉眼,握了下闻人珄的手:“先生,让、让犼回来。”
“什么?”
“再让它、疯下去,他们会死。”张错说。
闻人珄抬头看了眼,犼还在那当“雷球”,宋妄晕得七荤八素,头发已经被电炸了,像头顶了一坨乱糟糟的苍蝇窝。
“回来。”闻人珄喊了声。
他声音刚落,犼身上那电闪雷鸣立即消失,炸起的白毛服帖顺下,变回一副无害的软毛宠物相。
它蹦回闻人珄肩膀头,脑袋蹭蹭闻人珄侧脸,眯起眼招子企图邀功。
闻人珄当下没心思睬它,他不说话,去把张错的瑰金短刀拔出来,插回张错腰间,然后将张错扶起来,一手揽肩膀,一手勾起张错腿弯,利索地给人打横抱起。
张错完全没想到,惊了片刻,轻轻推闻人珄:“先、先、先生,不用......”
“闭嘴。”闻人珄赏他一颗冷爆栗,抱着人往岸边走。
把张错放到船上,闻人珄抓起船桨,闷气往外划。
肩膀上那只犼是新来的憨货,还没摸透自个儿主子脾性,这要换了千锤百炼的白娘子,左右会看闻人珄脸色,这时候就知道要昧起来趴好,是怎么也不敢放肆的。
可惜犼不懂,它刚才邀功未果,还在乐此不疲地蹭闻人珄,蹭完脖子蹭脸颊,蹭完脸颊蹭下巴,偏要闻人珄搭理它,撸它犼头。
船划出十来米,闻人珄被它蹭烦气,冷眼乜它一刀,沉声说:“你先滚回玉石里。”
犼一哆嗦,长耳朵折下来,委屈地哼唧两声,表示抗议。
闻人珄又乜它一眼刀:“还不快点。”
这回它没敢再卖乖,老老实实化成一道白光快速钻进闻人珄兜里,附回玉石上。
闻人珄沉默着,背对张错,划船划得飞快,将漆黑的静水搅出霍乱。
大约十分钟,他划出这片区域,到了活水,有水流推助,行船省了不少力气。
正前方遇上岔道,一左一右两条分路。
山道崎岖,内部暗河勾连,也不知勾魂鼓那倒霉玩意给他们引到了哪块未经开发的犄角旮旯里来。
闻人珄正琢磨着左拐还是右转,身后一直悄声的张错说话了:“先生,从右边走。”
闻人珄扭回头,看了张错一眼。
张错靠在船边,右手捂着左肩的伤口,手指缝渗出血,蔓延过手背,直往袖口里流。
张错被闻人珄的目光蛰了下,下意识避开视线,顿了顿继续说:“从左边、出去,会碰上人。”
张错:“右边、是后山。我们、可以绕出去。”
闻人珄扭回头,拨动船桨,划进右侧的河道。
进入右侧河道,水流增大不少,顺山势下坡,闻人珄不用再划,船可以顺当地漂下去。
他这才腾出功夫,一屁股坐下来。
闻人珄盯着对面的张错,张错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妄用什么伤的你?”闻人珄问,“血止得住吗?”
“镇魂钉。”张错应道,“克鬼尸一类、阴煞、重的东西。所以......所以能伤我。不过,没伤到、要害......不、不严重。”
张错:“血......一会儿......就能、就能止住。”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结巴。一头乌黑的马尾乱七八糟,碎发扑得肩上背上脸上都有,低眉耷拉眼儿地,说到最后,就好像闻人珄在欺负他。
闻人珄看着他,看了两秒,没稀罕心软:“是吗?”
张错咬了咬牙,终于抬起头,他深深地看闻人珄,语气轻到似乎一碰就倒:“先生,你......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