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来的是一道黑色纸符,现在被拦腰斩断,落在闻人珄脚边。
闻人珄来不及看符上血红色的符文,那张符就无火自燃,在闻人珄眼皮底下快速化成了灰烬。
闻人珄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立刻站起来,一大步跨上岸,将船挡在身后,和对面的女人对峙。
闻人珄的右手握紧拳头,心沉下去。
他右手心什么都没拿。带来的几张符咒都揣在兜里,刚才来不及拿出来,要说他右手心有什么——
是张错。
张错来他家的第一天,借口解“追踪咒”,在他手心里画了东西。
去他妈的“追踪咒”!张错那只有色相的漂亮王八蛋,他又骗他!
闻人珄的神经一根一根冰凉,但脑子很清醒。现在想张错没用,当务之急,是对面不人不鬼的女人。
闻人珄后退一步,咬破指尖,蹲地上飞快画下个咒。
——是结界。张错丢之前教过他。闻人珄还记得,张错说巫咒用朱砂或血来作威力更大。
妈的,张错竟然丢了!
闻人珄下手快,但对面的“女鬼”也不是摆着看的,他一道巫咒画完,指尖还没等从地上离开,那女人衣袖挥舞,不晓得放出了什么——浑身漆黑,像鸟,但又好像不是,扑闪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嗡嗡”声,黑咕隆咚一团扑过来!
闻人珄眼睁睁看这一大团黑过来,地面上的巫咒倏然金光一闪,凌空蹦出一道薄薄的屏障,那团黑东西竟硬生生撞成了渣滓!
闻人珄愣了。看来巫族家主的血,的确有点用。
女人应该是没想到,也怔住了。她目光有些呆,空愣地瞪向闻人珄:“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闻人珄眉头紧皱。
女人的眼睛胶在孙灵犀脸上,眼神难以形容,像是有什么浓情蜜意似的,看得闻人珄好一阵反胃。他赶紧挡住孙灵犀,截断女人的视线。
“你要护着她?”女人似乎有些不理解,“我不想和你起冲突,也不会杀人。”
她凉飕飕的声音软下来,竟捏得出几分委屈:“我只是想要她十年寿命。这没什么的。这你也要和我拼命?”
“少废话。”闻人珄没指望和女人交流,所以压根儿没问她为什么要孙灵犀十年寿命,以及这十年寿命如何取走。
但他立刻就想到了进来时碰到的那只船。船上那个十几岁的僵尸一样的女孩。
心头拱起火,闻人珄一把掏出兜里所有的符,乱七八糟的巫咒一小打儿,他看也不看,一巴掌全部拍在了船头上。巫咒刚拍上,船头那蓝绿色的鬼火就灭了。
“看来我只能先杀了你。”女人说,听语气挺遗憾的,然后忽得发了疯一样朝闻人珄冲过去。
闻人珄撒腿就跑。他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第二个“女鬼”或者别的什么,但他只能尽力保证孙灵犀他们的安全。
船上有巫咒,只能赌一把!
女人看闻人珄跑得离船远了,还不死心地折回去,想伸手碰孙灵犀,但船上忽然红光大起,火一样灼她手指,烧得她一声痛叫!
闻人珄呼出口气,看来没赌输。
“我杀了你!”女人扭过头,恶狠狠瞪着闻人珄,继而又冲过来。
她速度很快,而闻人珄大概是因为勾魂鼓的后遗症,身子还有些使不上力,竟跑不过她。
眼瞅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闻人珄心一横,又在自己手指的破口处咬了一下,鲜血涌出来,他在左手掌心画一道巫咒。
巫咒没等画完,女人的手已经抓了上来,闻人珄猛地侧身闪躲,脖颈上传来犀利的疼痛——他脖子被剐出道血口。
闻人珄转过身,画着巫咒的左手用力怼到女人脸上。
“啊!——”女人立刻凄惨地大叫!
闻人珄掌心泛出微微红光,他感到手心滚烫,仿佛正攥着一个烧开的烙铁。同时,闻人珄听见燃烧的“噼啪”声,也闻到了皮肉烧焦的糊味。
他稳住下盘,扭过腰跨,从脚底向上发力,左手狠狠掐住女人的脖子,单臂将人囫囵扔了出去!
女人“砰”一声砸到石头上,然后滚到地面,趴在地上打滚儿,她双手按着脸,指缝中流出腥红的脓血。
“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高叫,竟像一只巨形的大蜘蛛,扭曲身子,朝闻人珄爬过去。
那张脸露出来,左右两边脸颊都烧得血肉模糊,已然面目全非!
随着她的叫喊,地面微微震动,一潭漆黑的死水也泛起波澜。闻人珄直觉不好,果然,他听到尖锐的“嗡嗡”声响!
声音来自对面,闻人珄很快锁定目标——对面石壁上有一处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不规则圆洞,不消半刻,那洞里就冒出了一群黑色的东西,朝他扑过来。
就是之前那东西。那些玩意儿蜂拥一般,快得像惊涛骇浪,兜头就撵,闻人珄撒腿狂奔,一时半刻根本来不及重新画个咒,他眼尖地看到前面有两面石壁中间留一条缝隙,便赶紧钻进去。
闻人珄脖子上的口子流了不少血,衣领已经浸透了,他干脆抹了把脖子,蘸血在石壁上画。
巫咒画好,金光倏然乍起,石壁缝隙被金色的屏障填补。
但还是有些来不及,有几只追了进来,冲他脸扑。闻人珄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伸手去抓,沾血的手一通乱抓,那几个东西竟纷纷被抓落在地。
外头成群的还在撞结界,敢死队似的,发出鸣叫与“砰砰”声响,然后化为黑灰。地上落的几只也很快成灰。但闻人珄还是快速看清了这是什么玩意——
蜜蜂的样儿。黑色的。每一只都有拳头大。这变异品种实在恶心人,闻人珄胃部一抽,脸皱变了形。
他恶心的表情还没恢复,毫无预料地,身后石壁里竟突然传出一句低低的呼唤:“先生。”
闻人珄浑身大震,他扭过身,瞪自己身后的石壁,脱口而出:“阿错?”
“阿错是你吗?”闻人珄急忙问,声音像吊在纤细的钢丝上,甚至变了调。
是张错的声音。虽然隔着一面石壁,声音也不大,但是张错!
这一刻闻人珄形容不出来。他只是一刹那想起这辈子和张错初见的时候。
闻人家地下,他做好了被鬼藤龙蟒咬成肉块的准备,而那一刻,张错突然出现。他从天而降,像是......像是莅临深渊的天神,他无往不利,能拯救一切。
心理学上有种“吊桥效应”,说在危险之中更容易产生心动的感觉。闻人珄不知这“效应”有多少可信度。只是,现在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直蹦,拍得他肋骨震痛,肋骨牵连脊椎,那细微的痛楚一瞬间贯彻全身。
隔着一面石壁,他本能地想:“我的阿错回来了。”
“先生,你退一退。”张错又说话了。
闻人珄后退一步。
而后“轰隆”一声巨响,闻人珄瞪眼看到对面的石壁塌了。
石灰飞在半空,造出一层灰雾,后面可能是水潭,因为有水光映在张错身上。
张错穿着闻人珄的衣服,是失踪那晚在闻人珄屋里换的。他绑着马尾,头发很乱,几缕长发错乱地搭在脸上、肩上,但头上那支翡翠簪子却纹丝未动,半点不歪。
张错脸上有几处脏灰,而那一双眼,漆黑深沉,似乎能一眼将一切洞穿。
就像一眼万年,穿越了万物生长,日月轮转,安静地、窒息地,如悄无声息的墨海,将闻人珄淹没。
昨晚摸到勾魂鼓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疼痛作祟,闻人珄深吸一口气,朝张错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张错。
他双臂收紧,脸埋在张错脖颈间,鼻尖贴上张错微凉的皮肤,无意识蹭了蹭。
闻人珄听见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阿错......阿错......”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喊“阿错”,也认为这拥抱来得莫名其妙,过分夸张,甚至有些看不过眼的矫情。
但是......他再度收紧胳膊,将人勒得更牢,又唤一声:“阿错。”
那种失而复得,心惊胆战的滋味,它发源于灵魂深处,主宰四肢百骸,让闻人珄受不住。他就像活人需要呼吸一样,需要将张错紧紧抱住。
原来。这么害怕。
吓死人了。
闻人珄抱着张错缓了好几口气,总算缓回了理智。其实也就几秒的时间,他就回过神儿,压住了那股天崩地裂般的惧怕。
闻人珄默了默:“......”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抱就抱了。小珄少爷从娘胎发展“臭不要脸”这项光荣事业,流氓耍得出类拔萃。
就见他放开张错,八风不动地后退一步,没事人一样问:“你怎么在这儿?之前怎么回事?”
他是装得像个人,但张错不行。
张错被这突然袭击的拥抱打蒙了。或者说......要打哭了?
闻人珄看着张错的脸,眉头皱起来,有点装不下去了。
——张错脸色不太好,有些憔悴,眼眶红红的,漆黑的眼睫在簌簌发抖,嘴里小声喃喃:“先生,你、你、你、你......”
“你”了四次,噤声。结巴得一塌糊涂。
闻人珄心口一软,差点把张错重新抱回怀里。
“阿错,你没事吧?”闻人珄低声说。他伸出手,摸摸张错的脸,顺手给张错脸上沾了一大片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