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错这一去,一直没回来。
闻人珄头一遭这么老实。他杵在阵里,眼睁睁看那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稍微松下口气。
天亮了。
闻人珄赶紧迈出去,几步走到窗边,四处张望。
天刚亮,空气微潮,呼吸间有点黏嗓子。视线是白灰色,像蒙了一层含糊不清的纱,闻人珄心头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张错没在天亮之前回来找他。
难道出事了?
闻人珄双手撑着窗户,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
提前布阵,棘手的鬼尸傀儡被收拾了,按上次张错和宋妄交手的情形看,张错有留手,他不可能打不过宋妄。
张错不会放着自己不管。
除非......
难道中途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张错被缠住了?耽搁了?
闻人珄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理由比较可靠。
他继续撑着窗户给自己定神。
闻人珄从不是个把命拴在别人身上的人,他要想想怎么办。
以他目前的状态,不好轻举妄动。他或许不该出去找张错,万一碰上什么,没准儿更麻烦。
可最多再过两个小时,闻人慕书和孟弘洲就会醒。张错要是还没回来......
再退一步,万一张错被埋伏了呢?他要是有危险......出不来......那自己去......估摸也是添乱?......
闻人珄脑子里轮着思忖几回,这阵功夫,耀眼的太阳已经升起,从高处直射。
闻人珄眯了眯眼,背过身去。初生的阳光和他擦肩而过,从窗户投进屋内。
昨夜收拾鬼尸的时候,地上淋漓了些鬼尸身上流出来的脓水,黑黢黢的,这时光照上去,像是将这些东西瞬间杀死了一般,就见它们迅速蒸发,化作缕缕黑烟,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说不清为什么,闻人珄这一刻竟猛然想起张错昨晚的眼神。
将短刀插进鬼尸脖颈时,闻人珄和张错对上的那一眼——死去的眼睛,无望得如同深渊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闻人珄一咬牙,一把抄起桌子上张错剩下的符咒,他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把符纸,一起揣进兜里。
这还是头一遭,闻人珄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不利的那一面。
他从窗户跳出去,要去附近找张错。
天已经大亮了,太阳生气很足,他只在附近找找。附近就好。
为了能快一点,闻人珄开了车。
他绕着山路转过三圈,就连赶羊放牛的都遇上了,可就是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张错的踪迹。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亮,闻人珄只能打道回府。要是被孟弘洲和闻人慕书察觉什么不对的,那事情不好处理。
闻人珄踩着油门,一路狂飙,回到自家别墅门口时,正好七点半。
闻人珄打开车门下车,刚把车锁上,身后竟传来了一阵车轮声。
闻人珄一愣,扭回头看。
身后开来一辆白色宝马,宝马缓缓降速,最后在闻人珄跟前停下。很快,车后座下来个人。
来的是孙灵犀。
昨晚两家人商量好,让孙灵犀跟着闻人慕书他们一起玩来着。闻人珄想起这茬,感觉乱上添乱,不由得一阵无奈。
“小珄哥。”孙灵犀一身舒服自在的休闲装,朝闻人珄走过来,“你这么早出门了?”
她看了眼闻人珄的车。
“啊。”闻人珄笑了笑,搪塞说,“是,出去有点事。”
孙灵犀还没等再说话,两人背后的大门打开,闻人慕书和孟弘洲瞅到动静,一起走了出来。
“灵犀来了。”闻人慕书迎上来,脸上带笑,“吃早餐了吗?厨房刚备好,要不要一起吃?”
“慕书姐,姐夫,我吃过了,你们吃。”孙灵犀说。
“那先进屋,让司机走吧。”闻人慕书看了眼闻人珄,挺意外他怎么一大早就在外头。
往屋里走时,闻人慕书专门拉了闻人珄一把:“你一大早上去哪了?还有张错,他人呢?”
闻人慕书:“刚才想叫你俩一起出来吃早餐,你屋里和客房都没人。”
闻人珄机灵地顺坡下驴:“张错有事,一大早就走了,我刚就是去送他。”
“有事?什么事这么着急?连招呼都没打?大清早就走了?你送他?”闻人慕书惊讶之余有些担心。
“没什么,就是有点急,他家里的事。”闻人珄说,“我送他去站点,他自己坐车走的。”
他说成家里事,那就是私事了。闻人慕书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刺探张错**,只能皱着眉头自个儿疑惑,没再多问,上前和孙灵犀说话去了。
闻人珄叹了口气,扭脸一看,孟弘洲还在后头等着他呢。
闻人珄:“......”
孟弘洲赶紧压低声音,在闻人珄耳边问:“出事了?”
孟弘洲:“昨天酒会上跳闸以后,我就觉得张错不太对劲。怎么了?”
“......”闻人珄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明目张胆,避重就轻,“是有点事,但是已经处理好了,小事情。”
闻人珄:“你看我现在好好站在这儿呢,不用担心。”
他这么说,又有闻人慕书和孙灵犀在,孟弘洲也不好继续询问。
四个人坐在餐桌边,孙灵犀跟着多喝了一杯花茶。一顿早饭吃完,便准备收拾东西去玩。
从这里再往南走,过两座山,有一处村子。不是乡下土村,是开发过的旅游度假村,有民宿可以住,山好水好,温泉和水洞都很出名,闻人慕书原本就想去看看。
闻人珄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里打卦。他现在骑虎难下。
找个借口自己离开不算什么难事。和闻人慕书他们待在一起,一旦碰上什么,说不定要连累他们。
但张错一定就在附近,他找不到张错,或许张错可以很快找到他?说到底,他只有和张错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他安全,他周围的人也安全。
闻人珄正犹豫,门就被敲响了。
然后孟弘洲推开门,搁门口站着,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闻人珄。
闻人珄:“......”
闻人珄在心里骂了句娘。他知道如果现在他选择自己走,孟弘洲八成不能同意,而且绝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俩干嘛呢?小珄,你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东西,快点走,别让灵犀等急了。”闻人慕书从门口路过,朝闻人珄喊一嗓子,顺便拽了下门外的孟弘洲。
闻人珄没戏唱,只好拎上包,在桌上给张错留下一张字条,跟着一起走了。
没办法,见机行事吧。
只希望张错平安无事,快点回来,快点来找他。
孟弘洲伤刚好,不易劳累,于是闻人珄开了一上午的车,四人临近中午才到达目的地。他们挑了网上评价最好的民宿,办理入住。
像这样的地方,民宿大多办得很有特点,这间民宿便是。
它走的是古香古色的自然风调,大门是双开木门,推门进院,满面的绿树葱郁,野花不经意生在土地上的哪一处、每一处,造就一副斑斓的天然图画。
石子铺成一条不宽不窄的小路,刚好一个人通过,小路尽头通往一座独木桥,桥下浅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鱼偶尔灵动打过,逗弄起泛泛微波。
“这地方可真好。”闻人慕书说,“可惜张错先走了。”
“是啊。真可惜。”孙灵犀竟也跟着应了一声。
闻人珄皱起眉头,还在想张错能不能找到他。应该能吧?他留了消息。当初就是张错主动找到他家里去的。
张错当时给他的理由,是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闻人珄一直半信半疑。他摊开自己右手手掌看了眼,当时为解追踪咒,张错还在他掌心里画了东西。
院子不大,四人没几步就到了内堂。
内堂比想象中敞亮许多,进门正对脸那面墙上挂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仕女图,一排四幅,春夏秋冬。
左转则是一副竹林花鸟的细纱屏风,屏风遮遮掩掩,四周围辟出一个小空间,有人在里面沏茶,对面还有一架古筝,只是当下尚且无人弹奏。
再往前走,墙壁变成青砖,斑驳古旧,棚顶变矮了些,一连挂着三只细长轻巧的红灯笼,像闻人珄和孟弘洲这样的身高,灯笼穗儿能淋到头顶。
“比网上的图片还漂亮。”闻人慕书赞美道,“我记得前几年我来这边的水洞玩过一次,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的民宿,这回果真没白来。”
“是很漂亮。”孙灵犀也很高兴,两个爱美的人儿,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拍照了。
孟弘洲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跟在闻人慕书身边,面儿上看不出思绪,但闻人珄猜他一定还在琢磨“张错一大早就走了”这回事,想来想去,闻人珄打定主意,这次回去就和张错要忘忧香,绝对不能耽搁。
......张错......张错......
啧。
闻人珄现在脑子里全是张错。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四人继续往前走,前面一面墙上打满木隔板,隔板上摆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闻人晓眠和孙灵犀先停下脚步打量,后头的两位男士自然也站住了脚。
闻人珄心不在焉地一件件扫过眼,有精美的陶瓷花瓶,有少数民族的发饰,还有牛羊的头骨......这一面墙千奇百怪,风格驳杂,但或许是店主会摆弄,整体看上去居然猎奇中不失和谐,很抓人眼球。
闻人珄看着看着,视线忽然一顿——最右边的隔板上,摆着一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