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又冷又湿的东西在小腹上蠕动,闻人珄猛地睁开眼,手伸进上衣下摆,竟抓出一条蛇!
是条小蛇,约摸一米多长,四周太黑,闻人珄看不见,也分不出这蛇的品种,是否有毒。
来不及思考,闻人珄反手将蛇远远扔出去,听见“啪”一声。
他扔得很用力,这蛇估计能摔个半死——当然,前提是它是条“正常”的蛇。
闻人珄浑身冰冷,在黑暗里干瞪眼。
他还活着吧?——闻人珄摸摸颈动脉——幸好,在跳。
他晕过去多久了?刘小壮呢?还有命没有?以及刚刚那藤条,那是什么玩意?
想到这儿,闻人珄一激灵,慌忙坐起身,摸索自己的腿。腿上已经没有藤条缠着了,他又在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疼。
这证明两点——腿没废;他真没在做梦。
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又在哪?
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除了闻人珄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一切诡异又恐怖。
闻人珄生来胆子大,他当过警察,也算见识过凶险,但现在这情况他很难淡定。
哪怕是被穷凶极恶的罪犯包围,他都不怕血拼个你死我活,可此时此刻,他就像只死到临头的熊瞎子,一无所知,不知所措,那一向冷静的大脑在犯癔症——他忍不住去想——“鬼门”。
——爷爷说过,老李也说。那他......他这是被鬼门给吞了?
“......可去他的吧。”
魑魅魍魉,牛鬼蛇神,这些个货闻人珄绝对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就别为难自个儿,索性不想了罢,毕竟按闻人珄以往的经验看,遇见这种极端危险的境况,胡思乱想死得最快。
“死的活不了,活的死不了。”闻人珄强定下魂儿,摇摇晃晃站起身,这一晃悠,后脑勺突来一阵剧痛。
闻人珄小心地伸手摸,摸到血——那一下不知撞了什么该死的克星,真疼。
“嘶......”闻人珄咧着嘴,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把自己的纯棉背心撕下来,将就着给脑袋包上。
先前被当腊肉吊着甩,兜里的东西基本全掉没了,但幸运的是,闻人珄上衣口袋有拉锁,手机揣在里头。
手机屏磕得八花九裂,机子竟然还能用,也有电,但半点信号都没有。不过能照明,不至于当废物板砖。
闻人珄快速打开手机手电筒,将身边照亮。
他这才看清楚,自己竟在一条甬道里。
这是条环形甬道,墙壁及脚下是混凝土,头顶却是光滑的大理石,一看就是人为加工的,这让闻人珄稍稍舒服了点儿。
闻人珄仔细观察,发现大理石上有古怪的图画。他从没见过这种画,那画上的男女都穿着奇装异服,打扮华丽,脸上画满油彩,披散长发,他们好像在跳舞。
后脑的伤口还在滋儿滋儿地疼,闻人珄仰头很不舒服,看了几眼没有头绪,就不再看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有血手和藤条打前战,这甬道里再冒出只厉鬼也合情合理。
闻人珄苦中作乐地回忆自己看过的一些惊悚小说,竟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这都什么事儿?”闻人珄咬牙切齿,恨他受了二十七年科学教育,那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思想即将摇摇欲坠。
闻人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哦,或许知道......
他想了想,猜自己八成是被藤条绑来的?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只是无论如何,他不能停在原地。
伤痛、疲劳、饥饿、恐惧、不可预测的危险,不管哪一个都可以要他的命。
等救援?他撞这大邪门儿,真不一定等得来。他不能坐以待毙,蹲这儿等死。别的不说,太他娘的孬了。倒不如探探究竟,兴许还能找条活路。而且还有刘小壮呢,说不准他也被拖过来了,还能找见。
腿还有点软,但能动。心一横,闻人珄赌了一把,选择勇往直前不回头,径直朝前方走。
他走得很谨慎,调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脚下。一开始地上什么都没有,但走了三十米左右,闻人珄看到一节一节断裂的藤条,还有正在啃食藤条的小蛇。
小蛇成团,每团大约六七条,是青黑色,隐约能看到紫色斑纹,它们个个一米多长,应该和闻人珄醒来时从衣服里抓出的那条为同一品种。
闻人珄心头陡然一惊——难道缠在他腿上的藤条,也是被这些小蛇给吃了?
只吃藤条,不吃肉?......不吃他?
闻人珄呼出一口气,浑身发毛。他格外小心,留意不要碰到蛇和藤条。
又往前走了大约五十米,闻人珄感觉到周围温度骤然下降,还有细小的凉风吹过来,像一排密密麻麻的小针头,刺疼皮肤。
一般来讲,有风就代表有出口,但闻人珄并没觉得惊喜,因为这风里带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道——这是死亡的味道,尸体的味道!
闻人珄定了定神,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按闻人珄的计算,不过一百米——他面前豁然开朗。
闻人珄抬起手机,照亮前方的空地......他屏住呼吸,立时浑身僵硬!
他对面,有一棵巨大的藤树!
闻人珄缓缓移动手机,想将这棵树看清楚。
它比闻人珄想象的更大,树干起码有三五米粗,它茂密粗长的藤条拖到地上,纠缠在一起,这藤条和之前攻击闻人珄的一样。
闻人珄喉结微微颤抖,继续缓慢地移动手机。他瞪大眼睛,又看到一根藤条上挂着颗球一样的东西,乌黑的,毛茸茸的。临近的藤条上则粘着一滩脏兮兮玩意,有点像腐烂的......闻人珄猛地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的那颗“球”,难道是人头!
闻人珄瞬间想到失踪的修墓工和老李家的小儿子。
闻人珄后退两步,手机掉到地上,他胃部一阵翻涌,难受极了,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撑地呕了出来。
早上没吃东西,全靠一条士力架顶血糖,他这会儿只能呕出酸水。
他吐到胃部绞痛,双眼又热又辣,视线一片模糊。
杀人吓不到他。杀人分尸也不至于让他吐出来。令闻人珄倒胃口的是——谁做的?或者说,什么东西做的?——这恶劣的东西,超出闻人珄的全部认知。
闻人珄一屁股跌坐在地,急促地呼吸,缓了好几口气,这才回过神。
他伸手去摸手机,不小心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他拿起手机,照过去一看——是半条胳膊。
从大臂中间断开,衣袖还套在上头——深蓝色的格子衫。
闻人珄张了张嘴,感到喉咙里火燎一般生疼。
闻人珄瞪着这截胳膊看。它没有腐烂,从皮肤状态判断,闻人珄猜测,遇害时间应该不长,甚至......只有几个小时。
这半条胳膊很细,如果不是女人,那就是少年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骨还没有完全长开。
闻人珄是突然要上山的,没跟上队伍,也没来得及问孟弘洲,老李家那小儿子如何体貌特征,穿的什么衣服。
——这是老李家那十五岁的小儿子吗?
到底是什么把他害成这样?仅仅是对面的大藤树?
闻人珄拨开衣袖残片,发现这胳膊上还戴了一只手表。手表已经支离破碎,沾着血,一定修不好了。
闻人珄指尖微微发抖,将这块手表取下来。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表擦干净,再揣进上衣兜里,拉好拉锁。
拉锁一拉上,兜里沉甸甸的。他的手不抖了。
狠狠搓一把脸,闻人珄艰难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他又一次擎起手机,朝那棵大藤树照过去。
白光一寸一寸,从下往上——闻人珄还看到了牛羊等牲畜的头,动物灰扑扑的毛皮,以及分不清是人是动物的——黑黄色、或白厉厉的骨头......
这东西,人畜不忌。
闻人珄没有看全,更没有数,但只要打过眼就知道,这绝对不止几个人,几口牲畜,藤树上有几十,甚至几百的残尸!
一寸一寸的光,不断从下往上——那是......
那是一条大蟒蛇!
在大藤树的树顶,竟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原来它才是罪魁祸首!
闻人珄猜不到它有多大,十几秒,几十秒,或者几分钟,闻人珄移动手机,居然没有将它看完整。
直到——手机的光照到大蟒蛇的眼睛。
那蟒蛇突然睁开眼!
诡异的幽绿色竖瞳,和闻人珄对视!
一刹那,闻人珄感觉空气凝固了,他无法呼吸,他需要把凝固的空气打碎,抓一块,直接塞进气管里,不然他就要憋死了。
他不能动弹,死死抓着手机,冷汗浸湿了衣服。
大蟒蛇动了。它缓慢蹭动身体,坚硬的鳞片刮蹭藤条,发出细簌脆响。
很快,蟒蛇离开了手机的光照范围,闻人珄看不到它了。但闻人珄能感觉到,它从树上下来了!
“嘶,嘶,嘶......”
闻人珄听到蟒蛇在吐信,它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跑!跑起来!腿快点动啊!
闻人珄内心在咆哮,可他被那蛇瞳镇住,像被魇了一般,竟死活动弹不得。
闻人珄闭紧双眼,恨自己的命要交代得这样悲惨。
死就罢了,死得稀里糊涂也罢了,居然还要落个葬身蛇腹,五马分尸吊着风干的下场。
那大蟒蛇离他更近了,它一定就在他对面,那阴冷潮湿的吐息就喷在他脸上,有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下一秒,身边刮过一阵冷风,像砍刀一样犀利,闻人珄怀疑自己已经被咬成两半!
他好一阵发晕,眼前黢黑,脑袋里像养蜂窝,嗡嗡乱叫。他狠狠咬破舌头,被疼痛刺激得清醒了些——他发现他竟然双脚离地了!
......他还活着?
......被大蟒蛇叼走了?
不对,他正......被人搂在怀里?
闻人珄猛地抬起眼,撞见一张煞白的侧脸。
这突然冒出来的白脸儿货,居然带着他飞了起来!
这人脚下无声,脚尖点在石壁上借力,冲向大藤树,不消眨眼时间,他将闻人珄稳稳放到树上。
藤树的藤条都有胳膊粗,一根树枝大约比成年男子的大腿粗壮,担两个人不成问题。
闻人珄举起手机照亮,清楚看到这人脚踩树枝,站在一旁纹丝不动。他身材修长,有一头垂腰黑发,闻人珄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他高高抬起右臂,手掌向下一压——对面的大蟒蛇竟低下头,随着一声巨响扑倒在地!
“......”闻人珄连骂都骂不出来,他一扭头,和一颗血淋淋的土狗脑袋贴上脸,“......”
操,这该是老李家那只狗吧?真他妈巧了。
“孽畜......休要造次。”旁边这人说话,声音低沉,是个男人。
那大蟒蛇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听动静不像是蛇叫出来的,更像是野兽在怒吼。
随它这一声叫,藤树剧烈震动起来,那些藤条不断伸长,同时到处扭摆,四面抽动,闻人珄突然惊呼一声,被晃下树枝!
这高度少说也有五六层楼,他跌下去,不死也得废。
见闻人珄摔下去,树上的男人飞快跳下来,他抓过闻人珄的胳膊,往怀里一拉,再趁势勾住闻人珄的腿窝,将闻人珄横抱,稳稳落地。
闻人珄这辈子头一回被男人这么抱,但此时他顾不上这点情节,闻人珄敏捷地从男人怀里蹦出去,一个回身,就见那男人抽出腰间的小短刀,搁自己手心狠狠剌了一刀。
然后他单膝跪地,将这带血的手掌往地上一拍,低喝:“静!——”
——闻人珄没想过人的手能拍出这么大力气,拍出这么大声响。
“轰”的一声,仿佛爆炸一般!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那大蟒蛇匍匐在地,不再喊叫,藤树也停止震荡,藤条根根蔫儿下,不再乱动。
闻人珄可算松下口气,他侧过头咳嗽几声,用手机照对面的男人:“谢谢你救了我,那蟒蛇不会再冲过来了吧?”
闻人珄:“你是什么人?不,你......”
闻人珄艰难地问:“你是人类吗?这到底什么地方?”
男人还跪在地上,很明显地僵住了。他喃喃自语:“声、声音,这声音......你是......”
然后,他竟然疯了一样,猛地扑到闻人珄跟前,攥紧闻人珄手腕。
“啊,疼!”闻人珄疼得喊出来——这手劲儿够大,像铁钳子,少说能撸掉一层油皮。
“你干什么?”闻人珄瞪着对面。
尽管被长发挡住小半张脸,手机的光也极其惨淡,但闻人珄还是看得出,这男人长相极好,玉面郎君,剑眉星目,一眼惊艳。
他盯着闻人珄看,眼神不好形容,似乎藏着深切的悲伤与痛苦。反正,闻人珄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你放开我。”闻人珄挣脱不开,一阵心慌,另只手握拳,下意识朝男人小腹砸过去。
没想到这男人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吃了闻人珄这一拳,吭都不吭。
他还勾勾看着闻人珄,看着看着,眼圈倏得红了:“真的是你,我......没在做梦。”
闻人珄一晃神,竟莫名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男人跪在闻人珄对面,他不再死掐着闻人珄手腕,他双手托住闻人珄的手,像托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男人低下头,额头贴到闻人珄手背上,这姿态,居然岂有此理的虔诚。
“你......”闻人珄傻眼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一定不会扔下我......”男人声音沙哑,还带哭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