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费解,但顾客是上帝,为了生意,顾客怎么说,那就怎么来吧。
小周晃回去,正巧闻人珄扭回脸,指一件衣服给她看:“上面那件青绿色的,暗线绣了竹子,要那个。”
“好,先......呃......”小周嘴瓢,“帅哥!我这就找一下合适的码。”
闻人珄不是个在意细枝末节的人,没觉得小周突然“改口”有什么问题。他继续挑选,又看上了一件墨绿色的外套。
“还有这几件,也好看。”小周踅摸闻人珄的喜好,专门推荐道,“这几件都是国风系列,有点民国的味道。”
民国?......
闻人珄点点头:“那正好了,都拿了吧。”
这时候张错试完衣服从试衣间出来,闻人珄听见动静,转过头去——
他这口呼吸下意识轻了点。
人是社会的产物,一个时代的文是一个人的根,渗透在气质中,生长在灵魂里。
张错是个停在七十年前的人。尽管他没有真正穿戴那个年代的衣物,但仅仅借来一点微妙的风韵,就足以惊艳。
“好绝啊......”小周瞪大眼睛,还没放弃,“真的不能给我们当模特吗?酬金不会低的。”
“......”闻人珄下意识咳嗽一声,清了下嗓子。
刚才......他有点想让张错把那一头黑发披下来。肯定很美。
张错走到闻人珄对面站下,静静地望着闻人珄。
闻人珄有点无奈。他觉得张错有时候很像小孩子。真的非常像,尤其出门这回,表现得拘束、听话,还有点......算是撒娇吗?——比如现在,张错眼巴巴地等闻人珄说话。
闻人珄实话实说:“非常好看。你喜欢吗?”
张错默了默,眼睛转到小周脸上,又转回闻人珄脸上。他声音不大不小:“先生喜欢、就好。”
“......”闻人珄是真的吃不消他。
“那就买了吧。哦,我刚才还给你挑了几件,你看看,要再试试吗?”闻人珄喊小周,“麻烦你帮他......小周?”
这时候的小周,很想把自己一双耳朵卷巴卷巴埋了。她不是瞎,她是没敢乱想。而刚才,她分明听见那惜字如金的冷美人乖乖顺顺地开口叫“先生”。
先生。先生啊。
原来是这样啊!
“小周?”闻人珄又喊一遍。
小周猛一拍脑袋,强迫自个儿回魂:“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打折,给你们打折!”
“......啊?”这丫头有点跳脱啊......闻人珄乐了,“打不打折是你们老板说得算吧?你不下去商量商量啊?”
“啊,去!我这就下去。”小周抱起一堆衣服,仍旧驴唇不对马嘴,“我这就下楼给你们打包!”
她没头没尾说完,然后风风火火地跑掉。
闻人珄:“......”
闻人珄无语:“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
他没想到合适的词儿:“都这么活泼么?”
张错别开眼,不看闻人珄了。
闻人珄愣了愣,发觉张错有点别扭:“怎么了?”
“没。谢谢先生。”张错瓮声瓮气地说。
闻人珄默默盯了张错一会儿:“你......你该不会......”
他心头蓦得一顿,浅浅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你身上这套就穿着走,我们下楼吧。”
二人到一楼,小周还猫在柜台后面打包衣服,见他俩一前一后下来,小姑娘感觉脑袋“砰”一声,要炸成烟花。
她是二次元圈儿里的,如画一样的人儿,如画一样的情节......正中红心,脑子很难不痒痒。
包好衣服,小周拎着袋子过去,她把衣服递给闻人珄:“这是你们的衣服。”
闻人珄没等伸手,站在他身后的张错上前一步,把袋子接走了。
小周赶紧背过身去,怕露出什么不礼貌的表情......服务行业——难呐。
这时老板从不远处过来,把闻人珄的会员卡递还:“还满意吗?”
“很满意。”闻人珄示意张错,“谢谢。”
老板也没想到张错穿这身这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喜欢就好。”
“那我们走了。”闻人珄礼貌道。
“好的。”老板点头,送闻人珄和张错去门口,“两位先生慢走,下次再来。”
“老板。”小周拽了下老板的衣角,“别叫先生。”
她碎叨的同时,还忍不住瞅了眼张错。
“嗯?”老板一头雾水,“......”
闻人珄正推门出去,他耳朵尖,尽管门上有铃铛扰扰细响,他还是捞着了小周那轻小的一句话。
——“别叫先生。”
闻人珄脚步一顿,搁门口僵了两秒。他一贯聪明,于是很快回过味儿来。
闻人珄看向张错。
张错和闻人珄对上目光,飞快转过脸,低头看地,就像那目光交接处烫人一般,把他烫出个好歹。
闻人珄:“......”
两人心照不宣,也无所谓拆不拆穿。
“你还真是......”闻人珄想让张错把头抬起来,然后领人上车。
他往前一步:“好了,知道你不高兴了。”
心中一阵百感交集,闻人珄想:“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而张错还是没抬头,又摆出那副自舔伤口的矫作相,低低说:“没有。谢谢、先生。”
闻人珄翻了个白眼,有点牙痒痒。
“那你还低着头,地上有金子吗?”闻人珄木着脸说。
张错终于肯抬眼:“我们、回家吧。”
“......唔......现在?”闻人珄看手表,“时间还早啊。”
“要不我们去吃饭吧。”闻人珄摸摸肚子,“虽然还不太饿,不过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非常好的私人餐厅。”
“家里有、菜的。”张错说,“你想吃、什么,我做。”
闻人珄微微挑起眉:“别啊。我们俩难得出来一趟,我请你。”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还是有什么事情,你很想回家?”
张错摇头:“没有。”
闻人珄笑了:“那走吧。”
他说完就转过身,没有看张错,也没再等张错回应,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往车子方向去。
张错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右脚往后错开一点——在他脚下,踩着几粒刺眼的红色辰砂。
“走啊。”闻人珄已经打开车锁,拉着驾驶座的门催张错。
张错朝闻人珄走过去。
上了车,张错双眼安静地目视前方,一声不吭。他漆黑的眼睛像无边冥夜,异常幽暗。
“怎么了?还不高兴?”闻人珄特意挑话说,“你是醋劲儿还没过,还是不高兴我拉着你吃饭?”
“没有。”张错应声。
路口拐过弯,赶一个红灯,闻人珄踩下刹车:“你忽悠谁呢?”
他语气轻飘飘:“我看你是两件事都不乐意。”
“......没有。”张错看了眼车子后视镜,眉头再次皱起来,“我们、真不能、回家吗?”
闻人珄笑得讨人嫌,淡淡地说:“你不如直接跟我说,我被跟踪了呗。”
张错转过头,盯着闻人珄。
“后视镜里看见了吧?”
红灯过去,闻人珄踩油儿,车子开得四平八稳,大摇大摆:“我也不是瞎子。那辆黑色现代,来的时候它就在后头,现在还在。”
“你明知道,却不躲?”张错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沉下去。
“那人我认识,不用躲。”闻人珄一条小臂半搭在方向盘上,他停顿片刻,强调,“人有什么可躲的。”
重音在“人”字。
揉一圈方向盘,再拐个弯儿,闻人珄问张错:“你为什么发现了不和我直说?”
闻人珄:“或者换句话讲,你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躲’?难道你认为,还有什么该躲的......也在跟着我?”
张错心头猛一打突,像被人抵着心脏用力崩了一枪。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闻人珄哼笑一声,目视前方,快速腾出一只手,在张错眉心弹了一下。
“吧”一声脆响。弹得挺狠,张错吃疼了。
“......先生......”张错捂着额头,深深地看着闻人珄。
“别老皱眉。”闻人珄脸上忽然半点笑意不见,“难看。”
临到餐厅时,闻人珄身体力行地给张错展示了——“那人我认识。”
他一个电话打给孟弘洲,孟弘洲立刻接通。
“我接下来要带着人去吃法餐。”闻人珄开门见山,“都跟半天了,你能回去吗?”
“不能。”孟弘洲也直截了当,“我说过要查你。”
孟弘洲:“你说你车上的人和你没有多余的关系,是你的帮手。然后你带着他约会?”
“嗯,不行?”闻人珄语气平淡,六说白道,“你可千万别打扰我们,那样很没品。”
“......”电话里的孟弘洲压了口气,“小珄,你带的人到底是谁?”
“我查了他,你猜怎么样?我根本查不到这个人!”孟弘洲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闻人珄就知道会这样。孟弘洲要查他,一定先从张错下手,张错一只七十年前的死魂灵,孟弘洲能查到根儿鸡毛毽子。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到底有什么危险?”
孟弘洲已然忍无可忍,倒不如说,闻人珄很佩服孟弘洲的耐性,竟还沉得住气,没有立地一脚油门拱上他车后腚,然后把他薅出来暴揍一顿。
“听到了?”闻人珄扭脸看张错,“到底有什么危险?”
张错抿了抿唇,垂落目光:“没有。”
没有。
又是没有。
行。
去你妈的没有。还在骗人。
闻人珄不理孟弘洲如何怒火中烧,利索地挂断电话。他一个漂移飙到路边,刹车太猛,晃得张错差点戗窗玻璃上。
尖锐的刹车声消失,空气一霎那死寂。
闻人珄一手撑着副驾驶的椅背,脸色很难看:“张错,你他妈......”
闻人珄知道,就算在这车里严刑逼供,张错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一定会和昨晚一样,胡乱含糊过去。
闻人珄沉默地看着张错。
张错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表达出一分不安,又一分煎熬。
闻人珄退回身,拉开车门,下车,然后“砰”一声巨响,把车门给摔了。
张错在车里,安静得像死透了。
下车后,闻人珄大大方方转过身,孟弘洲那黑色现代就停在后头不到十米,跟踪得毫无技巧。闻人珄伸长胳膊,朝它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