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对话很不愉快。
程橙和煞星不一样。她虽然活不了多久,但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闻人珄说得没有错。程橙固然会死,但绝不应该死在张错刀下。
而张错最近越发反常,加上闻人珄恍惚间看见程橙的唇语:“时间到了。鸣沙山见。”
闻人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很强烈。
他开着车,侧头看眼张错,想了一会儿,决定单刀直入:“阿错,你最近怎么了?”
张错不吭声。
闻人珄挑了下眉,不吝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你在我面前太乖了,又一直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就容易得意忘形。”
“七十年前我们之间的事,至今为止,你的所有说法,我全不相信。你骗我这么多次,我不是不在乎,我只是不舍得。”
闻人珄的声音很淡:“七十年前不论我们谁负了谁,强迫你说出来,都会再伤你一遍。”
“你等了我七十年,我们重新遇见,又重新在一起,我不想逼你,更不想伤害你。何况我始终认为,你不会害我,你也不会害别人。你有话不能说,一定有你的原因,如果机会成熟,我自然会知道。”
“先前我没有半点力量,现在还用不好刑火,我也在担心,如果我非逼着你说出来,有没有可能给你添麻烦,反而拖累你。”
闻人珄轻轻笑了下:“当然,这都是我的担心。事实是,就算我逼你,你也不会告诉我,只会用新的借口糊弄我。所以我想得再多,全都没有用。就连晓眠也在帮你瞒我。”
闻人珄压了脚油门,车速降下来,他的声音更轻:“一些细小的情绪不好拿捏,我再聪明,再关注你,你有心隐藏,我也有注意不到的时候。”
“现在,事情到这个地步,你我都清楚,鸣沙山的封印撑不住了,那下头的东西很快就会出来。”闻人珄直视前方,“我只想告诉你,阿错,我喜欢你,从始至终,不会改变。”
闻人珄沉默片刻:“如果你最后的打算,是要我和你一起去死,一起下地狱,那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张错慢慢转过头,看着闻人珄的侧脸,脸色忽一下惨白。他的手脚开始发冷,熟悉的恐惧感攥住他的咽喉,掐得他无法呼吸。
张错眼睛红了,他喉头一滚,突然滚上一口腥甜,右手用力拍打车窗!
“怎么了?”闻人珄吓了一跳,一个转弯打过方向盘,将车子靠边停下。
张错推开车门,几乎是摔下车的。他往前跑出几步,跑进一条小巷子,钻进一个没有人的门洞,膝盖一软跪到地上,弯腰呕出一口血!
闻人珄将车扔在路边,锁都没锁,拔腿就追上去。他追进门洞,门洞里的感应灯刚灭,又黑又暗,只有张错一个人趴在地上。
闻人珄心口发疼,连忙跑上前,扶起张错:“我看看。”
张错用手捂着嘴,又呕出口血,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闻人珄简直心惊胆战,他扯下张错的手:“别捂着,你捂着做什么?让我看看!”
这楼是老房子,感应灯年纪大了,很迟钝,闻人珄一声喊,居然都没给它喊灵醒。
黑暗中,张错体温冰凉,身体在轻轻发抖。闻人珄抱着人,忽然不敢大声说话了:“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哪里?什么时候?”
闻人珄:“你今天一直在我身边,你怎么会受伤呢?我分明一直看着你!”
“没有......”张错抹掉嘴上的血,“没有、受伤......”
“没受伤你怎么吐血了?”闻人珄焦急地问,“我问你怎么吐血了?”
张错抿了抿唇,突然一头扎进闻人珄怀里,他抱住闻人珄的腰,声音湿哑地说:“我就是......我就是、难受......”
“你哪里难受?”闻人珄抚着张错后背,“你告诉我。阿错?”
“我心里难受......”张错低低地说,“心里、难受。”
闻人珄听声音不对劲,他捧起张错的脸:“你哭了?”
张错摇摇头,小声说:“没有。”
闻人珄的手从张错眼睛上擦过,沾到湿热:“骗子。”
他扳住张错肩膀:“你心里难受,多难受你会吐血?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别再吓唬我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张错将脸埋到闻人珄胸前,闷声问:“先生还会有......怕的时候?”
闻人珄敛下眼,手垂落身侧:“这句话,你问过我一次了。”
张错蹭了下闻人珄胸口:“我没事。先生、别怕。”
闻人珄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张错,小声问:“阿错,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张错没有回答。闻人珄兜里的电话先响了。
闻人珄只能放开张错,他拿出手机,是孟弘洲。
闻人珄接通电话:“弘洲。”
孟弘洲嗓子劈得厉害:“来医院。”
“什么?”
孟弘洲:“你爸妈出事了。”
一句话,闻人珄像掉进冰窖里。
一小时前。
和老友喝完茶,闻人杰接到了林芳卉的电话,听林芳会在电话里说星辰美院的事情,他重重皱起眉头:“怎么又遇见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林芳卉不安地念叨,“回头我真要去庙里,再烧烧香。”
闻人杰叹口气:“你和灵犀现在在哪?”
“在咖啡馆呢。”林芳卉说,“灵犀来一趟,就遇见这种事,我想着今晚带她去慕书那里,吃顿饭压压惊。”
“也好。”闻人杰说,“那我去接你们吧?不用叫司机了,我这边刚结束,正好顺路。”
“好,那你来吧。”林芳卉说。
闻人杰挂完电话开车过去,很快接到了林芳卉和孙灵犀。
“都吓着了吧?”二人上车,闻人杰便问。
“还好。”孙灵犀勉强挤出笑容,“我和芳卉姨其实没看见。”
闻人杰点点头:“别多想了。我们先回家吃饭。”
“这个。”林芳卉从包里拿出一只闻人珄先前给过的锦囊,“这个你拿着,揣钱包里,或衣服兜里。”
“这什么?”闻人杰飞快扭头看了眼,“平安符?”
他接过来,还在开车,也没多看,随手揣进外衣兜里。
“小珄和阿错给我们求的平安符。”林芳卉说。
“小珄会做这种事?”闻人杰挺意外,“真没想到。昨天慕书送我们手串,他还说是骗子呢。”
“也就图个安心。”林芳卉叹气,“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少。就算小珄没这个心,张错也有。”
“嗯,张错那孩子,一看就是个细心的。”闻人杰也说。
“其实,小珄哥也很细心的。”孙灵犀插进一句,“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有次出去玩,路上有一只死老鼠,小珄哥看见,立刻回头捂住我的眼睛,带我绕过去。”
“这你都记得呢?”林芳卉笑起来。
“嗯。”孙灵犀点头,“我当时就觉得他很温柔,是个特别好的哥哥。”
闻人杰也笑了起来。
几句话聊开,孙灵犀和林芳卉的紧张感终于降下去。三人又随便说了几句闲话,气氛渐渐舒展许多。
闻人慕书家在娇贵的别墅区,这一路过去不算近。
闻人杰开车,逐渐走上郊区的路。郊区这几年没少开发,但人还是不多,临边行驶,来往碰不上几辆车。
“这片地方还是没发展起来,人太少了。”闻人杰随口说。
“是,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林芳卉应上。
“我怎么觉得,车越来越少了?”孙灵犀往窗外看。
车子拐过一条大路,傍山而行,竟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了。
“还真的,就只有我们了。”闻人杰说。
“天色暗了,你开慢点,小心些。”林芳卉叮嘱道。
“你放心,我四十年的驾龄了。”闻人杰笑,“开车很熟。”
“这我当然知道了。”林芳卉瞅他一眼,“我就是嘱咐一声。”
“好。”闻人杰想说什么,但突然一愣,凝住神,“前面那是什么?”
在闻人杰的视线里,前面约百米处有个漆黑的影子。在渐黯的天色下,那影子像个人,但又比正常人高出一截,按距离目测,起码有两米多高。那浓黑的一个影,摇摇晃晃,也看不清楚。
“什么东西?”林芳卉仔细看看前方,“没东西啊。”
“没东西?”闻人杰压刹车,按响车喇叭。
尖锐警醒的鸣笛声立刻传出去,那影子还是不动,仍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我也没看见有什么。”孙灵犀探头往前看,“叔叔,怎么了?”
闻人杰没接话。是他看错了?
离那黑影子越来越近,闻人杰多给了脚刹车,想将车子先停下。而就在他踩下刹车这一瞬,那黑影子忽然动了!
漆黑的影子像只奋起的猎豹,突然朝闻人杰这边扑过来!闻人杰眼睁睁看见那东西贴上车玻璃,显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惊吓过度,闻人杰瞪大双眼,一口气岔在肋间,一时发不出叫喊,他本能地打转方向盘。
“啊!——”
车子漂移,林芳卉和孙灵犀双双发出尖叫。
这时,那团黑影又突然咧出一张血盆大口,上下两排锋利的尖牙像铡刀,冲旁边的林芳卉咬过去!
“芳卉!”闻人杰转身抱住林芳卉,那血盆大口贴上了闻人杰的后脑勺!
车子失控,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脱缰野马一般,“咣”一声撞破路边的围栏,摇晃着从山坡往下翻。
耳朵里充满了混乱的声响,闻人杰唯一的念头就是紧紧抱住林芳卉。他感到头晕目眩,后脖颈冰冷一片,像是有块巨大的寒冰压了上来。
忽然,一阵灼热的火光晃过,闻人杰视线一白,听见一阵歇斯底里的痛叫,像是野兽的呻吟。然后冰冷被驱散,温暖覆上身体。
与此同时,那即将侧翻滚落山路的车也停下来,“砰”一声响,被一股大力压住,扳回车身,然后缓缓往下滑出一段,安全地停在山坡的平层。
孙灵犀有几秒失去了视力,她用力眨几回眼睛,才从后车座爬起来:“芳卉姨,叔叔......”
“灵犀!”副驾驶传来林芳卉的声音,她抱着闻人杰,在人身上来回摸,没有摸到血,才稍微冷静一点,“灵犀,快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