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无尽夏 第13章 Chapter13

楚吟陷在被褥里，昏昏沉沉，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消毒水味，虽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但肯定已经过了很久。

他迷迷糊糊伸出手，想找杯水，或者摸到手机看看时间。

“找什么？”久违的声音传入耳中，闻槊正坐在看护椅上看着他。

楚吟整个人一激灵：“你怎么在这——”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楚吟自动跳过了对方的关心。

“私人病房。”他隐隐约约听到闻槊叹气，“你在靶场晕倒了，我送你来的，没让医检部做登记，所以，不能住普通病房。”

“哦……”楚吟放下心。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闻槊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楚吟仍然记得那种犹如精神错乱的实感，现在似乎一切如常，他的头摇得不是很干脆。

“抵抗力太差了，低烧，医生给你开了两盒药，拿回去记得吃。”

“好的，谢谢。”

“什么时间干什么事，半夜，就睡觉，白天再训练。别没到审查考核身体先垮了。”闻槊合上手中的电脑和桌上的文件站起来，自然而然拿起桌上的玻璃壶，倒了杯水给他。

楚吟顿觉压力灭顶，一个“谢”字刚到嘴边，就听：“光靠我这边出力，你自己不注意，还是没用。任何失误都会导致你暴露，到时候帮你抹编号的人全部被连坐，只因为你傻站在人面前让别人来查，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帮你？”

“对不起。”

“喝点水。先吃药。”闻槊把装了两盒退烧药的纸袋按在桌上，顿了一下，干脆帮他拆了。

“不麻烦您我自——”话到一半噤了声，闻槊动作实在太果断了，连说客气话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直到盯着楚吟把药吞下去，闻槊好像才能放心一些——今天晚上他好像格外……警惕，楚吟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准确，总之，可能是怕他再这么冒失，把背后帮忙的那些技术人员牵连进来吧。

可是他不是总执刑官么，实在不行，动用一点点权力……

呸呸呸，这些管理层肯定要以身作则的。

楚吟甩开念头。

“起来吧，病床不好躺，我送你回去。”闻槊收拾好药和杯子。

楚吟脑子还是浑的：“回哪儿？”

这句不过脑子的话把闻槊也问无语了，摸了摸口袋，递来一台楚吟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手机：“宿舍。你还想回哪儿？”

楚吟也清醒了，一爪子抢过自己的手机，捧着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临出门，值班的女医生们一边用八卦探究的眼神打量这个总执刑官亲自带来的病患，一边也没忘记好心规劝：“有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大，神经紧绷过头了，马上考核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啊，磕了碰了、生病了，影响了考核，到时候想哭都没地儿哭。每年都有这种人的！”

想必闻槊也赞同这个观点，否则不会全程用警告的眼神点他。

我压力大吗？

楚吟不敢再接那道的目光，对医生一笑：“谢谢您，我会注意的。”

—

“怎么这么晚还在训练？”闻槊淡淡地问。

楚吟缩在后座不吭声，闻槊身上总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压迫感，于是他也无端生出畏惧。

“这两周一直加练到这么晚？”闻槊通过后视镜注视他，那双精明澈黑的眼睛如同灰狼潜伏在暗中盯伺猎物。

“对。”楚吟惜字如金。

“我以为你对自己的规划不是这样透支健康。”

楚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头往窗边靠了靠：“什么时间训练是我的自由。”

“是，我无权干涉。”光线明暗交错，闻槊的声音依然读不出情绪，车里只剩下汽车引擎低声轰鸣。

楚吟心里一惊，摸不准他的心思，气氛渐渐冷了下去。

医检部离宿舍区有几分钟的路程，停车的位置并不在楚吟宿舍前，他得绕一圈走回去。

闻槊紧随其后下了车，风衣对折挽在臂弯里，单手托着一沓文件站在树影中央：“执行庭竞争残酷，要想待在这里，靠努力可远远不够。”

楚吟脑海里短时间内闪回了不少事。

2073年，行刑官们迅捷的身影与庞大的载客车擦肩而过，载客车高速驶过街道，闯过空荡的红灯好似冲破关卡，为陷入死境的城市开辟生路；父亲救下了一对姐弟，放他们离开后，立刻下达了发现异样直接击毙的命令；那些畸形而冰冷的尸体趴在红黑色的血泊中央，有些穿着执行部的风衣……

以及他绝食无果，撕了原来的训练表，以翻倍训练量重写了一张，才终于得到了楚山舟的认可。

“你说的对。但是努力至少能够帮我握住自己的命，既然这样它就有意义。”

透过夜色，闻槊单手松垮垮地插在口袋里，凝视着楚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思索后只是朝身侧陷入沉睡的大楼轻抬下颌：“认识路吗？回去吧。突发性晕倒非常危险，以后不要这么晚练习。”

“知道了。”楚吟也不想再待在这人身边。

毕竟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地上没有白赠的人情，闻槊身上的那种心怀叵测、随时可能拔刀掏枪要从他身上榨取什么价值的压迫力让他充满了危机感，于是转身就走，速度飞快。

凝视着那道慌不择路的背影，闻槊首次产生了自我怀疑，叹息到嘴边，转换成一声微妙的“啧”——叹多了会折寿。

下属对他的印象比较倾斜，他心里也清楚，但刚才只不过和善地问了几句话，犯得着这么害怕吗？

反观季骁代天天在他面前像疯子一样没大没小的，但凡这两个人中和一下，能让人省多少心。

—

“11号血库的温度怎么高了。今天是谁检查的？”圆珠笔在指尖绕了个圈，不甚满意地在记录板上敲了敲，袖章上的编号是R0-007。

女研究员急匆匆跑过来：“不好意思！顾博士，我刚刚放了样本进去，机器没有故障，半个小时之前张岩已经做过第四轮检查了。”

顾流景这才在表格里签了字，往后翻了一页，底下跟的是一份名单，名字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这个月的K-21样本采多少了？”

“270个人。”倪丹紧张地揣度他的神色。

博士果然有点生气，虽然那双圆润的眼睛神色如常，但可以感觉到连他眼角微微垂下的弧度和挺翘的鼻尖都蕴着尖锐的怒意。

不过能和这尊美人大佛共事的研究员心里承受能力和业务能力早已不是一般强了，倪丹立刻补道：“今天应该还能再采一百多个，我已经让人通知了，速度快一点的话明天就能采完全部。”

“快点进行到下一阶段，已经月末了，不需要我一遍遍提醒吧。”

“是！”

顾流景头疼地扫视断断续续打了勾的名单，大部分还空着，还有一部分采血量没有达到标准，显然每个月定时定量采血正在危及身体健康。必须抓紧时间了，越是拖下去，对人类一方就越是不利。

他用笔尖点了点这些名字：“这些人让医检部好好照顾，身体不好抽不了就跳过，不要强迫。”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说。”

“其他的试研所有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本来昨天奥地利那边传来消息也进入了实验阶段，但是估计是成分不稳定，出现了失效，死了好几个研究员。我们运过去的血样应该没问题啊……”

顾流景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一串乱序数列向他发送了一条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串数字：“15:30（1/4）”。

他面不改色地左划删掉了这条消息。

倪丹说：“对了顾博士，医检部的席远医生联系我们说总执刑官前段时间在任务中受了伤，所以申请跳过这个月的采血。”

“就他一个例外。”顾流景把闻槊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行。一共1077人，这个月还是保持在两万支左右，拨三分之一给囹源。还能找到K-21阴性血携带者吗？那张名单排查到哪儿了？”

“博士，今年三月就全部排查完了。”倪丹表情凝重。

这意味着他们目前有且仅有这已知的一千多个血液提供者，每失去一个人就等于每年失去几百支清毒剂，意味着数不清的行刑官可能在任务中得不到药物治疗而丢掉性命。

还有外面日复一日翘首以盼好消息的普通人，他们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

倪丹大气都不敢喘，余光见一位研究员出了电梯四下张望，锁定了他们这个方向。

那人把防护服穿出了消防服的气势，又像个老实巴交的小子，就是不像研究员，隔着口罩都能想象出笑容之爽朗：“顾博士，这边准备完毕，随时准备进入实验。”

“楼上集合。我回去换身衣服，你们也是。助手就……你，一起去。”

倪丹手忙脚乱地接过表格和记录板，冲来人眨了眨眼睛，等博士走了才猛出一口大气，欢欣雀跃地捧着一叠东西转了两圈：“太帅了我的妈呀……”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我的评这么高了。”刘璟闫非常受用。

“屁。”倪丹翻了个白眼，加快步子走到他前面，“我说的是博士。”

“博士不也穿的防护服，我哪儿差了。”

“我不管，这可是博士的表格啊——多亏你来得巧，不然我今天就没有这个殊荣做助手喽。”倪丹心情非常好。

“看你那样，我要是顾博士我都嫌弃。也不知道刚才谁在那儿愁眉苦脸的……”刘璟闫嘀咕着，可倪丹根本没打算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消毒间。

“好吧。”他觉得自己内心受到了创伤。

他们换回平时的白大褂，带上各自的仪器和记录本来到一楼，即将一起下去的还有四位研究员和五位行刑官。倪丹看见那些光天化日下明晃晃的刀就心悸，挪了几步站到刘璟闫身后，心里毛得厉害。

“怎么了？”

“他们看起来好凶啊。什么时候允许咱们配枪，不然试研所就是纯纯的弱势群体。”

刘璟闫差点直接上手捂她的嘴：“说什么呢你摸过枪吗，还配枪，执行部就是来保护咱们的，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全副武装？”

倪丹耸了耸肩，左看右看，有几分不满，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