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与黄槐 第37章 一怒冲冠为兄弟

陆秉鉴对穆春鹤府里养了两位姑娘的事大怒，他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对他这个脱离掌控的大儿子是越来越看不惯。

但是他没想到，他看不惯的大儿子居然直接一路疾驰，从千里外的宁城赶到瑶州，闯进他的府里，踹翻他的侍卫，那架势好像要掀了陆府的屋顶。

“穆春鹤！你要做什么！”陆秉鉴气得哆嗦，伸着手直指穆春鹤。

老夫人赶来，却被穆春鹤逼到墙角，一字一顿地问：“您对景明说了什么？”

“是不是你想撺掇我们兄弟反目？嗯？景明不肯，你就说他不敬？”

“我没有……”

“你有！”

穆春鹤眼眶发红，狠狠瞪着一屋子所谓的亲人，“你们蛇鼠一窝！坑害我母亲，现如今还想害我们兄弟！夺我们家产！简直禽兽不如！”

原本中气十足的老夫人在中过毒后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这么一逼，竟直接瘫在了地上。

陆秉鉴失了面子，拿起砚台就朝穆春鹤的后背猛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不知何时他手里出现了一把鎏金扇，手腕一转，那砚台就换了个方向。

书案上刚写好的一幅字彻底毁了，墨汁四溅，陆秉鉴在大面积的黑色中看见了一双让他汗毛倒竖的眼睛。

那双眼睛与他母亲极为相似，透着屈辱不甘，他冷不丁想起女人临死前说的话。

“你万般不是，我不能拿你怎样，但鹤儿看得见！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你是如何对我的！他们自有衡量！”

女人有傲骨，她并不打算低三下四地求陆秉鉴善待孩子，穆家的产业，她直接全部给了年幼的穆春鹤和陆景明，没留一件给陆家。

陆秉鉴仗着他们俩还小，拿了穆家不少，陆景明不懂这些，穆春鹤明白，所以他才急于获得掌控权。

这也成为他与陆秉鉴撕破脸的导火索。

现在，他们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空气降至冰点。

穆春鹤走得急，在陪了陆景明一个晚上后，天不亮就往瑶州赶。柳山心知大事不妙，急忙去追，还不忘让人去通知傅林声。

傅林声捂着心口，总觉得穆春鹤最近很急躁，她染上风寒好几天了，大大咧咧的兰舟都来关心她，穆春鹤却没有来找过她。

她很不安，只能祈祷一切平安。

坐在床边的兰舟抱着一本古书在看，想找一点香方的灵感；趴着的陆景明够了好几次，都没有够到杯子，尝试呼唤沉迷的兰舟：“那个……”

兰舟没听见。

“兰……”

“兰舟……”

还是没反应。

陆景明心一横：“兰舟姐姐，我想喝水！”

噗嗤一声，兰舟心满意足地大笑，顺手把杯子递给他。

“你听得见！”

兰舟摊开双手：“我没说我听不见啊。”

茶水苦涩，陆景明的眼泪滚进了茶水中，融为一体。

“哎不是，我开个玩笑。”兰舟着急忙慌地凑过去，重新倒了一杯水，讨好地用手帕给他擦眼泪，“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

陆景明心碎：“我没哭！”

“喝醉的人也说自己没醉。”

“我没想哭！”

“这眼泪我流的？”

陆景明崩溃地涕泪横流，呜呜咽咽地嚎起来：“可是我不想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舟多多少少有点愧疚，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失禁。”

“是泪失禁！不要老少说一个字！”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陆景明拿着手帕就擤鼻涕，兰舟欲言又止，手伸出又缩回。

“哦对，这是你的手帕。还你。”

她的手彻底缩回：“我不要了。”

廊上不断有人经过，细碎的哽咽在不久后也消失殆尽，耳边一下清静下来。

整理好情绪的傅林声送了梅子粥来，开心的陆景明努力看向她后方：“我哥呢？”

“他啊，在忙。”

昨天又疼又痒，想抓被穆春鹤制止，痛得想打滚缓解，也被强力按住，只能泪眼婆娑地趴在哥哥的膝盖上睡了一晚。

“娘亲刚走的那段时间，我们就是这样睡的。”陆景明脸上浮现眷恋。

兰舟怔住。

哪怕过了很久，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陆景明妈妈死去的那几天，陆景明不肯睡觉，坐在门口，乡村的土路上没有路灯，却有月光，像妈妈，温柔恬静，看不清也知道往哪走。

穆春鹤受不了爸妈因钱疯狂吵架，跑了出来，一鼓作气往前走。就在他疯狂踹树的时候，听到轻轻的一声“哥”。

他闻声望去，瘦瘦小小的陆景明坐在门槛上，冬天了，周围弥漫着厚重的雾，呼出的气使世界白茫茫一片。

树的另一边，不放心来查看的傅林声正悄悄地看着他们。

一大早，兰舟被外公外婆叫起去给陆景明送早饭，途中遇见了同样送东西过去的傅林声，得知了穆春鹤和陆景明昨晚一起睡，便绕回去又多拿了点早饭。

等苏昀中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四个人睡得东倒西歪，围在中间的陆景明趴在穆春鹤身上，兰、傅相依偎，身上盖着一张巨大的毛毯，旁边还有几个吃完的空碗，和一点结冰的粥。

他轻轻擦拭身上的露水，谁知抬眸时，兰舟正无比清醒地看着他。

他们相顾无言，一个湿漉漉的，一个冷冰冰的。兰舟的眼珠像墨汁晕染的石头，不带表情时冷漠麻木。

此后，他们轮流来陪伴陆景明。傅林声家里也没人，穆春鹤家里没法呆，苏昀中要照顾发疯的妈妈没办法离开家，轮到兰舟的时候，往往把他叫到自己家去睡。

外公外婆的鼾声是孩子们心安的来源。

她想起来了，距离外公外婆逝去，也有好几个秋冬了。

看着陆景明的依恋，她忽然感觉心里某块地方迅速满了起来，填满的心脏充盈着感激，感激上苍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的悲喜来自于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融合，来自过去与现在的交汇，成为她活在这个世界的动力。

兰舟高兴起来，眼珠也活了，化了，成了一滴浓墨，在眼眶里流动，麻木的眼睛因此焕发出光彩。然而稍纵即逝。

她的眼珠还是一块黑石头，后面藏着胆怯无奈和悲哀。

同样陷入悲哀的，是怒砸陆府的穆春鹤。

他疯狂地摔碎了陆秉鉴收藏的古物，把陆府砸的一片狼藉，侍卫家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陆秉鉴从一开始的震怒平静下来，在穆春鹤又砸了一个花瓶后，和缓地说：“那个花瓶值百两白银。”

又是钱！

穆春鹤喉管涌上锈味，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好受，他悲哀地停下手。

良久，他走出书房，没有看对他怒目而视的老夫人，面对一院的妾室下人，他径直走到跪伏在地的柳山身前。

他第一次对柳山屈膝，但只是屈膝蹲下，他依旧高于头磕在地上的柳山。

“柳山，我知道你是陆家派来约束我的，我也知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穆春鹤声音嘶哑，刚刚耗费了他大部分体力，现在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对我有好有坏，当初我借你的名义给陆秉鉴传了错误的收购消息，这才将陆家赶出宁城。”

他一点一点地说着，柳山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如今你传给他们我要让傅家女成为主母的消息，还要分产业给傅家，导致他们气急假意召回景明，让景明无辜受责。”

陆景明趴在他的膝上，对他说不疼的时候，他也想过，是不是不该纵容柳山如此。

“我不怪你。”

他直起身，深深地叹口气，声音低沉有力：“从今天开始，我就将兰舟收为义妹，她名正言顺住在穆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传了多少谣言，她现在是我妹妹，以后也会从我穆府嫁入苏家！至于父亲你，你强迫傅先生做了什么协议，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穆春鹤忽地笑了，他的阿声应该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回紫石，那他也要跟着去，好去讨老丈人的欢心。

“但阿声一定会是我的妻。”

回程下起了秋雨，宁城也在下雨。兰舟伏在柜台上，细密的雨丝和在紫石看到的一样烟雾缭绕，那是她第一天上课，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胳膊留下了印子。

“今天没什么客人呢。”香朽阁店面里只有兰舟一个人，王掌柜有事外出，其他人都去后院准备香料了。

系统悠闲道：“那不正好，你养精蓄锐，我们很快要大干一场了。”

兰舟把书盖到脸上，翘起二郎腿：“你说的轻松，又不用你干。”

雨天光线昏暗，白天便点起了灯，街上少了叫卖声，古街是灰白色的，不是烟雨江南的迷蒙，乌泱泱的天空低得让人喘不上气。

许是雨声让人放松，又或许是焚着的香温和安神，她情不自禁哼唱起了歌谣。

“阿门阿前一个小桃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你品味也就这样了。”系统毅然决然地关机。

走在古老的石板上，声音是不一样的，来人撑着伞，而且是一把很不错的伞，雨滴落在伞上如同落进玉盘，清脆悦耳。

随着合伞的咔哒声，兰舟意识到有人进店了，猛地起身，书滑落到腰间。

“客官您——怎么是你？”

兰舟紧急呼叫系统，被刺了数剑的阴影涌上心头：“你来干什么？”

宋檀穿着比前两次都要朴素，淡紫色的华服，质地跟穆春鹤的金缕衣不相上下，兰舟警惕地退后，后悔没带鸳鸯钺。

侍卫背过身站在屋檐下，宋檀笑笑：“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欺负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可信，但兰舟打不过跑不掉，硬着头皮问：“那你到底来干嘛？”

“这里是香朽阁，我当然是来买香的。”

“你还用香？我以为你都不洗澡，来来回回一套衣服。”

宋檀低头不确定地看了两眼：“这是一套衣服？”

“不是吗？都紫色。”

宋檀语塞，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第一关。

根据宋檀提的要求，兰舟前前后后找了三四十种安神香，都被他以不好闻拒绝了。

“那这个香呢？”兰舟气喘吁吁地站在凳子上，把货架上头包装最好的一个香拿下来，“这是龙涎香，绝对的上等香。”

谁知宋檀摇摇头：“不好闻。”

兰舟要崩溃了：“全部都在这了，一个心仪的都没有吗？”

宋檀斜眼扫了一遍打开的各种香盒，沉吟道：“第一个吧，那个线香味道还不错。”

如果可以，兰舟希望天上不要再下雨了。

最好下刀子，把宋檀和他那个傻逼侍卫都扎死得了。

打包的时候，线香要装进特别的盒子里，以防万一碎掉断掉，下雨天还要再包几层，潮湿会影响香的味道。

所以兰舟打包的很慢，宋檀环臂靠在柜台边，思虑再三后，问了一句：“前几天那盒珍珠好看吗？”

兰舟愣怔了几秒后一拍桌子：“原来是你！宋檀！都怪你！把珍珠放在桌旁，害我撞翻收拾了半天！”

宋檀有些疑惑，冷漠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滑稽的表情：“你不喜欢吗？”

“什么？”

“108颗珍珠。”

“……所以？”

兰舟灵光一闪，“就因为我上次没有捡你那108颗珍珠，你就捡回来再让我撞翻，不得不捡，哇宋檀，你也太恶毒了吧！”

宋檀回头看了一眼侍卫，两人眼里皆是迷茫。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兰舟脑子一下宕机了：“不是，我听到了什么？”

宋檀打包珍珠的时候：这不得迷死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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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怒冲冠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