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与黄槐 第32章 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夜，华灯何煌煌。

“今儿还是兰夜，跟你名字合，你今晚好好求个姻缘，肯定灵验。”天色尚早，傅林声帮着丫鬟准备巧果和酥糖，还不忘对兰舟叮嘱。

兰舟搞不懂为什么七月是兰月，也不懂为什么乞巧节又称为兰夜，她现在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她没精打采好几天了，陆景明也不敢扰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迎来一场分别。

过了乞巧节，苏昀中要上青云山居住，至于何时回来，就不得而知了。

虽说是自己提议的，但真的要送苏昀中离开，还是有点舍不得，像当时离开紫石一样。

傅林声喂给她一块酥糖，捏捏她的脸颊安慰：“没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很快就再见面了。”

兰舟垂头丧气地咽下糖，抬眼：“你和穆哥哥和好了？”

傅林声脸上扬起一抹绯红：“说什么呢，我们又没吵架。”

“我都听见了。”兰舟咬牙切齿地捏碎了酥糖，“穆春鹤烦了我三天！”

经过一番周折找到凶手时，他正洗着硬邦邦的衣服，与兰舟说的大差不差，马夫七汉五十一岁，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妻子去世。

“不过他妻子是被他发现与其他人有染，活活打死的。”陆景明唏嘘不已，“他确实有个做妓女的娘，生下来就不要他，所以他其实叫弃汉，大家叫久了就变成七汉了。”

七汉一开始并不承认，官兵没有在他家搜到脸皮，也没有其他死者的物件，古代没法检验指纹之类的东西，县令一时之间还有点犯难。

“放心，哥已经去审了，就算没有证据，我哥聪明过人智勇双全，他肯定会编。”陆景明托腮，眨着他的星星眼。

编瞎话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兰舟系统同时无语。

传说中聪明过人智勇双全的穆春鹤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人，恨不得淬他一口。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七汉咧嘴露出焦黄腥臭的牙：“官老爷，真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香味呢，洗个衣服也有罪吗？”

县令疑虑：“你确定？”

“确定。”

旁听的穆春鹤懒得理，起身轻蔑一笑：“好你个马夫，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可别以为我们就这点能耐！昀中？”

一直沉默的苏昀中抬手，等候在侧的十一举着一个托盘放到七汉面前。

“七汉，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七汉定睛一看，上面赫然是谢芸的脸皮！脸皮保存的还可以，只是颜色变深了。

眼看七汉大惊失色惶恐地掀翻了盘子，穆春鹤扔了扇子破口大骂：“你犯下如此恶行，还不认罪！”

苏昀中悲悯地闭上眼，不去看那块人皮。

昨天苏坤回来的早，不忙，父子俩一起吃了晚饭。苏昀中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苏坤突然说：“去问问那个丫头，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鬼主意。”

苏昀中反应了一会儿：“丫头是？”

苏坤不语，继续喝汤。

他恍然大悟：“是，我知道了。”

晚上，苏昀中来到兰舟的房门前，还未叩门门就开了。兰舟已头上卸了珠钗首饰，素净柔和：“等你很久了。”

苏昀中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是啊，我想你们肯定没找到脸皮吧。”看苏昀中的表情，兰舟就知道她猜对了。

进了屋，闻着安神香的味道，苏昀中心情和缓了许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昀中，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兰舟笑着反问他。

苏昀中皱眉苦思：“我也想过，可这么热的天，脸皮应该腐烂了。除非……”

“除非他用什么办法保存了。”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可是，什么办法呢？用冰的话七汉一个马夫根本用不起。”

兰舟没有接这句，而是询问起另一件事：“你们去抓七汉时，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问题？腿上有无伤痕？”

“腿？这个，”苏昀中想了想，精神一振，“还真有，他小腿上，距离脚踝大概三寸左右有布条包着！难不成人皮在那里？”

……兰舟无言以对。

“那你们搜了的七汉家，有什么发现？”

“家徒四壁，一张床几个盆，还有衣服和几坛酒。”

“酒坛看过了吗？”

“看过了啊，里面是酒，一股酒味。”

“你确定吗？每一坛都是酒？”

“这……”苏昀中面露难色，显然无人在意那几坛酒，“他们重心都在放酒的柜子，只打开粗略闻了闻是酒，没看见有东西就放到一边了。”

“去里面找找，肯定有一个坛子不是普通的酒，手伸进去抠抠内壁，不出所料脸皮就在那里。”

苏昀中当即叫来十一十六，吩咐他们俩立刻前往七汉的住所，并给了自己的玉佩，让他们出示给看守的人。

两人使用轻功，不多半会儿就回来了，果不其然在一坛药酒中发现了谢芸的脸皮。发现的时候脸皮紧紧黏在褐色的坛壁上，跟褐色的药酒泡在一起已然变色，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十一十六无比佩服，苏昀中大喜的同时又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有伤还有药酒？”

“这个啊，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是怎么说的吗？一切至阴的东西都会在他身上交汇。”兰舟拨着珠串，发丝垂落在耳侧，“他受伤的那个地方叫三阴交，又名女三里，作为女性连环杀人犯，我猜想他三阴交的地方必有伤痕，这样才符合至阴交汇。”

七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败在了这样的小事上面。

事已至此，他除了招别无选择：“人是我杀的，我恨那张脸，就勒死后用刀……”

等七汉断断续续地讲完作案过程，苏昀中头也不回地宣判了他的死期。

穆春鹤还在惋惜不已，兰舟在跟系统交易生命值，这次加给了傅林声，至于人品值已满三百，系统给了她一个方案。

“古代女子升官的话一般进宫，按照你的意愿是留在他们身边，那你就去填补谢芸的空缺吧，香朽阁掌柜，我会给你提供香方，助你调出不逊色于她的香。”

兰舟一听，非常满意：“那我算有了一个正经工作了？太好了我可以挣钱了。”

“不，你暂时挣不到钱。”

“为什么！”

系统提醒她：“你忘了你之前拜托傅林声做什么了吗？”

兰舟倏地反应过来，在求穆春鹤去传信给凌川的那天，她还求了傅林声一件事。

“阿声姐姐，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帮我买一对玉镯？”

傅林声虽然不解，但也照做了。

她找穆春鹤帮忙去买玉镯的时候，穆春鹤很兴奋：“你想要玉镯？好说啊，我给你多买几个不同样式的，你换着戴，姑娘戴玉最好了。”

“不是我要。”傅林声无奈地给他倒了杯茶，“是阿舟，她想要，她还说会还钱的。”

穆春鹤不屑地端起茶杯：“算了吧，她还不起，真不是我瞧不上她，我给她找这一对羊脂玉镯，够她吃五年的。”

思绪回笼，兰舟懊恼地记起，后来千辛万苦从齐阳运来的玉镯送到，触手温润细腻，耗费的金钱确实是她很难承受的。

“姐……我当时有要这么贵的镯子吗？”

傅林声尴尬一笑：“没事，你穆哥哥说送你了，不用还。”

那一天，兰舟对穆春鹤马首是瞻，说一不二，五体投地，千恩万谢。

玉镯有了，案子破了，她心情好，准备偷摸去看一眼苏昀中，没想到听见了穆春鹤跟傅林声吵架。

“你说那个蠢蛋哪里比我好？”

“春鹤，不得对淳公子无理！我们只是讨论辞赋。”

“什么淳公子，就是一个蠢公子！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装，结果连孔子和老子都分不清！我还说我是他老子呢！”

“穆春鹤！”傅林声气得摔门就走。

胆战心惊听完全程的兰舟了然，知道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准备悄悄离开。

谁知，穆春鹤很敏锐地发现了她：“兰舟！”

接下来的三天，穆春鹤都在兰舟面前抓耳挠腮：“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千思不得其详，那个蠢公子长的那么丑，不就身高比我高了一点点，眼睛大了一点点……”

兰舟无语：“淳公子父亲可是探花，帅的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你除了比他闪一点，其他哪比得过人家。”

不说还好，一说穆春鹤大怒：“玉镯你给我付钱！十倍！”

十倍，意味着她得干五十年才还的起。

……

兰舟显然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还有时间，我给你好好装扮一番吧。”

傅林声直接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搬出来，给她搭配，衣服换了一套有一套，簪花试了一支又一支。傅林声火力全开，势必要让兰舟和她那个啥也不肯说的傻弟弟在分别前更进一步。

被试过的衣服扔到一边，簪花铺了满床，兰舟看了看这些她平常舍不得戴的首饰，有不少都是苏昀中送的，用他寥寥无几的品味挑出了最丑的绒花。

千挑万选，傅林声头发掉了好几根，兰舟实在是不想继续了，随手拿了一件颜色还不错的：“就这个吧。”

傅林声接过，是件碧绿烟纱襦裙，碧绿的底色，清新淡雅，确实不错，不过她总觉得缺点什么，挑挑拣拣，在披风下边发现了一块红色的衣角。

她用力一扯，发现是一件玉红绣蝶襦裙，繁复的流云织金，若隐若现的银蝴蝶添了丝雅致，一看就是珍品。

“苏昀中好不容易审美在线，还不是他挑的。”兰舟抱着放酥糖的盒子吐槽，“这是十六和十一挑的。”

傅林声眼睛发亮：“就这件！”

首饰盒全部打开，金钗银钗蝴蝶凤凰桃花海棠簪子步摇全部上头，兰舟感觉头好重，脖子要断了。

在一阵哀嚎中，柳山来的及时，说苏昀中找傅林声去苏公府谈事，这才解放了兰舟。

望着傅林声离去的背影，兰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袖子里的玉镯。

“昀中，你找我？”傅林声进去时，发现没有人在，只有苏昀中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站。

苏昀中没有转身，轻声说：“坐。”

傅林声一头雾水地坐下，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我还没有来问问你，怎么突然同意上山了？”

说到这，苏昀中就想起凌川来找自己时，一脸的关心，比苏坤还要真心。

大老爷们红了眼眶：“相信咱们吧，还有起义军呢。”

苏昀中没有哭，但他告诉凌川，他一定会救百姓于水火。

他缓缓地将身子转过来，在转过的瞬间，血迹低落在地毯上。

“昀中！”傅林声急地站起，手止不住地发颤，“怎么回事？”

苏昀中笑了一下，鼻血就这样流到了他的嘴上，顺势滴落：“没事阿声姐姐，你不用担心我。”

他说着说着，头低了点，鼻血顺着往下流，咳出的血被擦去，他拿帕子捂着，也挡不住血的汹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昀中想笑，却在看见傅林声含泪的眼睛时止住了，声音里是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慌张，“我是不是要死了阿声姐姐？”

傅林声想说不会，嗓子里一阵发紧，苦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天。”

“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没来得及。当时，隐元道长来了，让我跟他上山去。”

傅林声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所以，所以是因为这样……你才同意上山的？”

“是，我想我得活着。”苏昀中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动，眼里有了水雾。

眼见止不住傅林声的哭，苏昀中笃定了不能告诉兰舟的想法。

“阿声姐姐你不要哭了，我已经帮你求了父亲，他允你中秋回紫石了，是不是好消息？”苏昀中想不到怎么安慰傅林声，这是他能想到唯一让傅林声笑出来的办法，“今年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过中秋了，正好，你回家去吧，带他们三个一起回去，热热闹闹的。”

傅林声没有如他所愿地笑出来，反而哭的大声起来，站在外面听的十一十六倍感悲切。

“还有谁知道？”

“……父亲，还有春鹤。”

“不告诉阿舟和景明？”

“景明还是不要知道了，他会哭死的，兰儿她——”苏昀中顿了顿，才接下去，“也不知道的好。”

傅林声擦擦眼泪，又忍不住覆上他的手：“道观不比家里，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啊。”

那头的兰舟已经换好了衣服，玉红衬得她肤白，头上的蝴蝶步摇和桃花簪在乌黑的发间相得益彰，侍女奉命梳了少女发髻，分下两缕头发在胸前，发髻上还绑了红丝带。

兰舟转了一圈，裙摆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她兴奋地紧握玉镯，期待给苏昀中戴上。

“昀中的妈妈说，玉养人，昀中是早产儿身体各方面都差，昀中的爸爸定了一副玉镯给他保命，从小练格斗术，身体才慢慢变好。后来长大了，父母感情又破裂，昀中就没有玉镯戴了。”兰舟垂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玉倒映出她温柔的眉眼，满心欢喜。

“这次我可以给他戴玉镯啦！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同时，苏昀中控制不住地摔在软榻上，松开帕子，上面猩红一片，鼻子口腔充斥着血腥，血染红了衣袖。

他苍白着脸，感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