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与黄槐 第3章 青白圆袍

紫石的梅花今年开晚了，独立在墙角。

苏昀中的目光离开兰舟的脸后顺势落在了那一点黄上，掩饰胸口的惊涛骇浪。

没人明白此时的寂静，兰舟瞧见他的一瞬间便。从前他们也常常扮古人，家乡习俗，逢节庙会，可以扮成各种神仙菩萨游街。那时三个男生专门扮了一次金吒木吒哪吒，衣服是兰舟外婆连夜做的。

苏昀中在三人中排老二，演了木吒，陆景明演的哪吒。兰舟给木吒设计了一套绿色的衣服，与如今苏昀中身上穿的青衣十分相似。

乍一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场景，她恍惚着。陆景明歪头看着她，仿佛他的惨死只是梦。

总感觉不真实，她在心里呢喃着朋友的名字，声声泣血。

回忆是痛苦的，兰舟的脸白如瓷器，有些稚气，那双眼睛乌白，没有苏昀中说的那样美似秋水，倒像是死水里的一颗黑石头，木木的，冷冷的，水洗千万遍，总有泪在里头。

斯人已逝，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调整好心情，兰舟趴在墙上，无比狼狈，最后实在扛不住寒风肆虐：“那个，我是良民，能不能让我先下来？”

陆景明懵了，看向苏昀中，后者还没有回过神，他只好凑近呼唤：“哥。”

兰舟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陆景明没拔剑算不错的了。听见这声哥，久别重逢的情绪又涌上来，曾天人永隔的旧友注视着自己，兰舟禁不住有些鼻酸。她要哭了。

随着苏昀中投过来探究的眼神，她赶紧编了一个理由：“二位公子别误会，我出来采药，但是碰上坏人，就失手打了他一巴掌，现在他在追我……实在是唐突了，但是我有点下不去了，好累啊。”

说罢眼泪恰到好处滑落两行，看样子可怜极了，苏昀中冒出一股莫名的急切，想了想，走到院墙下面来，像要接她。

系统：骗人！她刚刚一脚踹飞两个你！

陆景明伸出尔康手，急道：“哥！不行！你身子骨这么差，要是被砸骨折我怎么跟坤叔交代！”

看苏昀中面无表情地把墙角的梯子搬过来，兰舟打断脑海里系统对陆景明情商智商以及人身安危的担忧，一脸严肃地问它：“昀中身子骨差？你开什么玩笑？他会格斗术的好吧！”

现在，看着搬梯子就喘得不行的苏昀中，兰舟接受不了。

系统奇怪：“按照设定他确实是身体不好啊。”

怎么会？！

压下心头疑惑，兰舟一抹眼泪，装模作样地往后瞧了一下，又看向他们嫣然一笑：“那个人好像没有追来，今天我就不打扰了。”

苏昀中微微蹙眉仰头看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需不需要我这人送你？”

“不用啦。”

兰舟转身往墙下面跳，声音伴着笑意，卷着梅香送到他耳边。

“下次见面，就是有缘，到那时再告诉你吧！”

系统对苏昀中挥挥手帕，表示不久之后见。

“上山跟军队会合吧。”

苏昀中走进屋里，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她穿的那么少，会不会冷？

目前只能寄希望于慧山里她没有去到的地方能有湖，湖里又正好有她需要的荷叶。

如陆景明所言，天色暗沉，阴雨绵绵，兰舟先把艾叶和柏树叶交给老毛，准备再进山，被凌川拦住：“我去吧，太危险了。”

兰舟可不敢，就怕凌川出个闪失她的任务就要失败，她赌不起。

当下让凌川不用管她，好好照顾老毛就行，自己孤身冒雨进山。

凌川和老毛在山洞门口望着兰舟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

准备回洞里，老毛突然一惊：“不好，苏坤军队也在山上！”

“不要慌张，死老头这次没来，领头的是死老头他儿子，这孩子是个病秧子，不轻易露面，听说个性良善不杀人，应该没事。”

凌川这么说着，脸上却挂着担忧。

兰舟不知道他们的担忧，一边奋力往上爬，一边向系统询问桑楚军和起义军。

“起义军如你所见并不多了，桑楚国战乱不断，内忧外患极其严重，八年前由晋北地区先行起义，但过程不顺，大多数起义军都是农民，没有扎实的作战经验，逃到江南这一代。但江南总督不是吃素的，现任江南总督是苏坤，他的太爷爷是开国大将，起义军在苏坤手下被大肆屠戮，已经寥寥无几了。”

苏坤，好耳熟的名字。

玉衡年中，苏坤的叔叔率领军队收复西北失地，镇守西北数十年，圣上龙颜大悦，赏赐金银财宝允其回乡，并提拔苏坤父亲授予刺史职位，后圣上加官进爵给苏家兄弟，苏坤中榜后直升总督，所以苏坤是绝对维护朝廷，势力绝非一个穿越者能够抗衡。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不了避着苏坤就是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那个人在她身边就好了，那个天才，总是有办法的。

“系统，有没有办法检测到荷叶的位置？”

“有。”系统如果有实体的话，估计是摆烂式瘫坐，“但是别想我告诉你。”

兰舟见在系统这里打探不到，就决定另辟蹊径。

“你跪下干嘛？”系统吓了一跳。

“求菩萨指点迷津。”

系统沉默半响：“那你为什么不去寺庙拜？”

兰舟想了一下，而后一拍大腿：对啊，寺庙！寺庙里一定池塘！

她曾在书里读过，寺庙里会设置放生池，以此累积功德。

第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兰舟看见有个庙宇式的房子就直接下山了，不敢继续往里，隐隐约约看见明德两个字。

只要里面有放生池，想必现在已经荷叶青青。

兰舟立刻往山顶爬，为了避免碰见什么人，从侧面坡体向上爬，不走台阶，满身尘土也不管。

下雨天，哪里都滑，火折子也没法点，只求不要摔跤。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兰舟一脚踩空，往下面滚了好几米。

“草！”

不能让老毛死了，需要保护的桑楚军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个受伤还没有药，任务艰巨。

她只能拼命往上爬来掩盖内心的担忧，这伤，怎么可能区区止血止疼就可以治疗的？

兰舟爬到一半，往山顶上看，寺庙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势渐小，只剩蒙蒙细雨。

兰舟赶上闭门之前，避开僧人，表示想一个人去拜拜，问了路就往里跑。

放生池果然一片翠绿，兰舟擦擦脸上的雨水，伸手去够最近的那株荷叶。

几次下来还是够不到，她垂眸看了眼已经湿透的衣裳，不多犹豫直接跳下去，奋力抓住一大把荷叶，总算松了口气。

幸亏池塘不深，兰舟走两步就到了岸边，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岸，干脆趴在那给自己顺气。

她仰头看见池边的佛经墙，由一块巨大的岩石雕成，上面刻满了求平安的《金刚经》。

雨还在下，让水里的人更加狼狈不堪。

兰舟用尽力气爬上岸，跪在佛经墙前，伸手抚上去，叹口气道：“菩萨，如果你真的灵验，就让我们再遇见一次吧。”

手抚上眼角，拭去泪水，兰舟脱力地靠着佛经墙，打算歇歇。

一回头，就看见一身青白圆袍的苏昀中正撑伞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她。

眼前姑娘的脸色煞白，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是受凉后的反应。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苏昀中恍惚感觉曾经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浑身湿漉漉，像现在这般望着他。

苏昀中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的姑娘，但异样的情绪促使他关心：“你很冷？”

直到下意识把披风递过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谢谢，我叫兰舟。”兰舟笑着逗他，“不是说好的，下次见面告诉你。”

“兰舟？很好听的名字。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苏昀中吟完，有意询问，“我叫苏昀中，我们认识吗？”

兰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在渐小的雨声中摇摇头。

苏昀中呼吸有些困难，发端沾上水汽，整个人都湿润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舟不接话了，盯着脚尖，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

苏昀中移开视线，轻声道歉：“对不起，问了让你为难的问题，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本来没什么反应的兰舟闻言用力眨了眨眼睛，蓦然红了眼眶。

很久以前，撞破女孩难堪一面的少年也是这样手足无措地别开眼，递给她纸巾，轻声说了句抱歉。

山洞里，凌川看老毛疼的好不容易睡过去，独自走到山洞边守夜。

雨不知何时停了，他紧盯着下山的路。

过了半个钟头左右，才看见一个身影从黑暗里出现。

“给，荷叶。”兰舟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讪讪道，“把这个和艾叶柏树叶捣碎敷在伤口上，就能止痛，止血应该用不上了。”

浪费这么多时间，老毛完全是凭着一口仙气吊着。兰舟也是凭着仙气存活，她的衣服比凌川老毛的薄棉衣还要薄。

凌川皱着眉捣药：“明天，我要进城一趟。”

“做什么？”

“找我们的接头人。”凌川言简意赅，“他姓傅，在云开学堂教书，我想混进城去。”

“我可以陪你进城，协助你。不过——”

兰舟眨眨眼，有些无辜地说：“我今天不小心把朝廷来的使臣打伤了，明天不出意外应该到处戒备森严。”

凌川：……

熟睡的老毛忽的睁开眼睛。

面对两人直白的怨念，兰舟心虚地挪到火堆旁烤火，装鹌鹑。

“无论如何，明天都得去。一来老毛不一定撑得住，二来我需要告诉接头人这次攻打失败的主要原因和后续行动。”

兰舟嗯一声，没有说话。

刚刚准备离开的时候，陆景明刚好拿着一封信过来，见到兰舟很错愕，当即问她是不是跟踪，也不给兰舟解释的机会，没人信这个巧合。

兰舟听到了苏坤两个字，又看到了信封上的“吾儿亲启”四个字，震惊地把披风塞在苏昀中怀里转身就走。

“系统，你出来。”

系统装死。

“告诉我，为什么苏昀中会是反派的儿子！你让我来续命，合着他跟我不是一伙儿的啊？”

眼看兰舟的怒气值超标，系统只能出来解释苏昀中虽然是苏坤的儿子但不一定就是坏人。

手臂被人碰了碰，兰舟睁眼，发现是凌川递过来一个果子，示意她吃点。

兰舟接过，曲起左膝，咬了一口：“系统，苏昀中是苏坤儿子的话，他肯定有本事进城吧？”

“用户你要干嘛？”

兰舟冷哼一声：“守株待兔。”

文言文出自《淮南子·说山训》刘安（片段）

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捶垛，远之故也。秋豪之未，沦于不测。是故小不可以为内者，大不可以为外矣。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夫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涣乎其有似也。无内无外，不匿瑕秽，近之而濡，望之而隧。夫照镜见眸子，微察秋豪，明照晦冥。故和氏之璧，随侯之珠，出于山渊之精，君子服之，顺祥以安宁，侯王宝之，为天下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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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