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与黄槐 第1章 兰生幽谷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

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

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兰舟睁眼，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

系统愧疚极了：“宿主俺只是个实习的，你是俺第一个宿主，没控制好传送……”

然而她没心情理，整个人死气沉沉。

挚友接二连三死在面前，换谁都接受不了。

穿越到这个叫桑楚国的地方，也是因为答应了续命系统的绑定，来给这个世界的朋友续命。

“宿主，根据您的要求，您有四个朋友需要生命值，所以需要您完成任务，根据任务难度增加生命值。”

每个人都会在与现实世界出事时相同的年龄死去，兰舟可以在每一个任务开始前选定这个任务的救助对象，完成任务后相应的生命值会给到对方，让对方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延长；如果任务失败，扣除相应生命值。

她看见一座城，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听系统讲解这个世界，简单梳理信息。

如今身处的国度叫桑楚国，朝廷**外戚干扰，内忧外患。

桑楚国的年份计数按照北斗七星排列，分别为天枢，天璇，天机，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以此类推，现在是玉衡年间。

“宿主，欢迎来到桑楚国的紫石城，您在这个世界的最终任务是，保住危机四伏的桑楚国。”

兰舟一愣：“那岂不是要动刀动枪？”

“是的，完成任务的期间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我知道的都会为宿主大大解答。”

她“嗯”一声，随口问：“不知道的呢？”

系统：“自生自灭。”

“……”兰舟面无表情，“死了怎么办？”

系统把人骗到手就开始打摆子：“我们新型系统不支持开挂，宿主有生命危险需要解救我们也只能提供殡仪服务，VIP宿主可以多一个哭丧乐队。”

……哭丧。

兰舟走到城门口，垂下眼帘。

“快看！那女的又发疯了！”

“快打电话给她儿子吧。”

邻居说着就掏出手机，没有注意失控的女人往楼道里跑去。

紫石县火车站，兰舟疲惫地下了火车，手中的行李箱仿佛有千斤重，刚刚在火车上被挤得连觉都补不了。

不过一想到等下和苏昀中的见面，兰舟顾不上舟车劳累，转头走进公共厕所，整理自己狼狈的头发和妆容。

透过公厕的小窗口，可以看见慢速下沉的太阳，以及不甚清晰的地平线。

“我是不是主动一点比较好？”兰舟靠在隔间墙壁上，给别人发消息，“反正也没差，是吧？”

发完等不到回复，兰舟就盯着聊天壁纸发呆。

那是一张五人合照，在孔子像前面，五个人穿着印有云开字样的小学校服，身后高大苍老的银杏树落叶纷飞，满目金黄。

这是在五年级，他们成为好朋友时拍下的。

再等下去，兰舟怕自己想起往事，立马推门走出去。

路边有停着休息的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看到她提着大行李箱，热情地摇下车窗用方言招呼：“小姑娘，要坐车不？”

见兰舟点头，他立马下车，一边帮她把行李放后备箱，一边问她去哪。

兰舟坐进后座：“观澜小区。”

从火车站到市中心的观澜有一段距离，不过在紫石这种小城市，开快点二十分钟就能到。

司机很健谈，也许是二十分钟车程太无聊，他跟兰舟东拉西扯。

“从哪来的？来紫石玩吗？”“不是，我回家。”

“家住观澜？”“不是，朋友家。”

“不回家？”“想先见他。”

兰舟困极了，基本闭着眼睛听司机讲话。昏昏欲睡中，二十分钟转瞬即逝。

抵达观澜门口，刹车声有些刺耳，兰舟惊醒，发现天彻底黑了。

付完款道谢，她吃力地拽着行李箱往里走，门口保安不知道去哪了。张望了一会儿，才等来一个业主刷卡帮忙带她进去。

苏昀中住的那栋楼靠着小区里的公园，公园四周用花坛围着，每一个花坛里种着业主们自己种的花。

听说在小区花坛里种自己想种的花，是苏妈妈的主意。

一想到那个女人温柔的面庞，兰舟就忍不住扬起笑，幻想阿姨肯定做了一大桌子菜在等她。

眼看拐个弯就能到公园了，花坛前面就是苏昀中住的楼，兰舟奔跑起来，重逢的喜悦席卷全身。

然而当她冲到拐角，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似有感应地往更上面看去，这一眼使她错愕地呆立在那。

下课铃声响起，苏昀中把书放回课桌，同桌就拉他说要去吃饭。

苏昀中默默缩回手，跟着往外走，同桌也理解，毕竟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已经许久不曾答应吃饭了，现在不管说不说话，一起吃饭就算好的了。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沉默着并肩前行，任由旁边人指指点点：“就他，跟那个杀人犯是一伙的。”

同桌赶紧冲他们挥拳，张牙舞爪，苏昀中伸手抚上同桌肩膀，没什么大反应，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水杯。

高三生本不可以随意进出校园，但二中一次性死了两个学生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而且凶手是另一个学生，所以不再设置强制性要求。

苏昀中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很舒缓的一段轻音乐。

“喂阿姨，怎么了？”苏昀中把书夹在腋窝，接起邻居的电话。

同桌准备帮他拿水杯，却撞上苏昀中陡然瞪大的眼睛，和毫无预兆落向地面的水杯。

没等他问，苏昀中扭头就往校门口冲去，只要穿过学校北门的石板街，右拐一条小道可以直通观澜小区的后门。

同桌捡起水杯，只能看见苏昀中的背影。

围观群众稀稀疏疏站了两圈，警察还没有赶到，兰舟在人群中努力看清站在天台边缘的女人，紧张地浑身发冷。

她想上去，可是被眼前的保安阻拦不让上去。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从远到近：“让开！让我进去！那是我妈妈！”

眼看苏昀中急的要动手，兰舟大喊：“昀中！”

苏昀中回过头，无措的眼睛里有轻微的亮闪，看到兰舟的同一时刻，潸然泪下。

兰舟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听见顶楼一声尖叫，两人立马反应过来往楼道里冲。昏黄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往常他们都是说笑着往楼上走，不喜欢坐电梯，喜欢一起爬楼，比谁更快。

苏昀中会让着兰舟，最后几步的时候故意走的很慢，装作扭到脚之类的，永远让兰舟走在他前面。

现在兰舟完全追不上苏昀中，哪怕她也跟着一步两三个台阶，始终追不上他的背影。

跑的心口钝痛，还剩三层楼的时候兰舟呼吸极其不顺，想起医生嘱咐她要静养，不要剧烈运动，现在也顾不得了。

顶楼的铁门很老旧，开门的时候会有滋啦的锈声，苏昀中急切地一把推开，铁门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巨响。

“妈！”

发疯大哭的女人听到了声音，回眸，身上还有未曾脱掉的围裙，身旁的邻居想伸手拉住她，被女人疯狂拍打。

苏昀中想都没想就往前跑去——

兰舟最后一层是爬上去的，伏在台阶上来不及歇就伸手推开反弹回来的铁门，经过撞击铁锈声更为刺耳。

在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了女人伸手。

日薄西山，暮色苍茫，少年的坠落宛如残阳染红的飞鸟，堪堪坠在地平线。

砰的一声，引得不少人唏嘘。

保安闻声回头，看到花坛边落了个人，两手向上，手肘稍弯。

好像是想拥抱。

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警察赶到时，只有蔓延到整个花坛的血迹，和空洞的十六楼。

兰舟愣愣地看着一个警察迎面走来，举起有他们的五人合照，问她认不认识苏昀中。

“……认识。”兰舟感觉不到嘴巴动，只能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响起。

警察收了照片，制服上的徽章反射出冰冷幽蓝的光：“那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兰舟恍惚地看了眼观澜的大门，上空阴沉不散的流云继续堆积，只觉天要塌下来了。

手机传来对方发来的消息：“去吧，反正他喜欢你。”

兰舟默不作声，眼神从观澜小区消失在视线时开始变得没有焦距，听到警察的声音只觉得遥远。

突然，一种陌生的感觉席卷兰舟全身，宛如蚂蚁在身体里爬，浑身难受。

兰舟一抖，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听见脑海深处传来叮咚一声，夹杂电音。

“您好宿主，我是续命系统，因感受到您强大的愤怒，请问是否愿意接受任务来完成续命？”

兰舟眉心紧皱，心里默默重复：“续命？”

“对，可以帮助你的朋友续命。”

“他们能活过来？”

“很遗憾，并不能，因为这不符合正常世界的规范。我们会把你们送往一个新的世界，你可以在那个世界进行任务获得生命值。”

眼前飞快闪过几家衣服店的logo，过了红绿灯就开始速度慢下来，没几分钟，医院出现在眼前。

医院的红光比警徽更让人感到恐惧。

纯白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静止的。

盖着白布的身体，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身后雪一样的墙壁，没有恐怖的画面，兰舟还是觉得无法呼吸，胸腔内的心跳震耳欲聋。

“兰小姐，你知道他妈妈的情况吗？”

兰舟僵硬地走到正中央的尸体前，缓缓摇头。

“苏昀中是被他妈妈推下来的，至于原因，我们除了找到他妈妈的精神病历以外，没有找到任何别的线索。”

兰舟的手平静地伸向白布。

“他妈妈平常有什么行为让你——”

警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女孩的眼泪一瞬间分成几股流了满脸，然后狠狠砸在地板上。

与刚刚的平淡完全相反，好像一个提线木偶突然有了灵魂，知道要哭泣。

过了很久，警察手机响个不停，兰舟才转过身，整张脸因为哭泣太久涨的通红，包括眼睛。

“你们想问的，我都知道。”

整条医院长廊，寂静无声。

女孩诉说的声音裹挟着灰烬，随着初春的风一路飞到了天堂。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天空逐渐透明起来。

兰舟一路走到五人初次相遇的小学，一切还是他们之前上学时的模样，嫌弃过臭气熏天的银杏树依旧挺拔，银杏树前方的孔子像依旧默默伫立。

兰舟坐下闭上眼，仰头靠着银杏树，正值惊蛰，银杏树印入眼帘之处郁郁葱葱，绿色的光影映射出光斑。

系统静静等待，不出所料，兰舟呼唤了它，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让我去。”

系统愉悦地形成新的代码：“恭喜宿主，由于续命要求等级过高，所到世界的难度系数也会增大，祝您好运。”

兰舟没什么想说的，她真的很累，飞到天堂的灰烬里有着她枯死的心脏。

五个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冤枉入狱，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命运走向。

从一开始的伤心绝望变成愤怒不甘，心里有股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一切的一切折磨的她疲惫不堪。

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是玉衡年间的桑楚国。

《淮南子·说山训》刘安

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捶垛，远之故也。秋豪之未，沦于不测。是故小不可以为内者，大不可以为外矣。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夫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涣乎其有似也。无内无外，不匿瑕秽，近之而濡，望之而隧。夫照镜见眸子，微察秋豪，明照晦冥。故和氏之璧，随侯之珠，出于山渊之精，君子服之，顺祥以安宁，侯王宝之，为天下正。?

江河所以能长百谷者，能下之也。夫惟能下之，是以能上之。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墙之坏，愈其立也；冰之泮，愈其凝也，以其反宗。?

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故无病；圣人者，常治无患之患，故无患也。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求丑则不得丑，求不丑则有丑矣；不求美又不求丑，则无美无丑矣。是谓玄同。

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物；况受光于宇宙乎？天下莫不藉明于其前矣。由此观之，所受者小，则所见者浅；所受者大，则所照者博。?

江出岷山，河出昆仑，济出王屋，颍出少室，汉出嶓冢，分流舛驰，注于东海，所行则异，所归则一。通于学者若车轴，转毂之中，不运于己，与之致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源。

《虞美人·春情只到梨花薄》纳兰性德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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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兰生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