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第40章 ①⑤

张前换下鞋，去休息室找到林既明。

林既明坐在咖啡机旁边。他身边还有高远旭。

张前径直走过去，没坐下，而是面对面蹲在林既明跟前。

张前停顿片刻：“你......没事吧？”

“嗯？”林既明看了张前一眼，立马错开视线，“没事。”

张前皱起眉头，心里有点堵。

“怎么回事儿？怎么了？”一旁的高远旭看出点苗头，问道。

张前：“我们......”

“我俩刚才摔了一跤。”林既明抢张前的话，飞快说。

“啊？你俩摔了？”高远旭一听，嗖一高蹿起来，将张前和林既明轮个儿瞅，“没伤着吧？”

“没有。”张前淡淡笑了下，站起来。

他低头，看见林既明的发旋。

张前顿了顿，问：“你们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买点，我要饿死了。”高远旭应和说，他又问林既明，“林既明，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林既明叹口气，“帮我随便带点就行。”

“好吧。”高远旭拉着张前一起走。

小吃的品种还挺多的，张前挑了会儿，买了两份章鱼小丸子。高远旭则要了俩大鸡腿，说是给周雯也带一只。

等餐的时候，张前杵在收银台前，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寻思——

该和林既明道歉的。

刚才那个吻虽然是意外，但脖子这位置太暧昧了。林既明有点躲躲闪闪的......也正常，搁谁不尴尬呢，指不定还会犯膈应呢。

张前是个棒槌性子，做事从不磨蹭，如果有话说，早说清楚才好。他该去道个歉的。还要去道个谢，毕竟刚才林既明帮了他。

可他说不出口。他愣是说不出口。只要看到林既明的脸，他心底就要翻滚什么东西，暗潮涌动地，鼓噪不安地......

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太愿意把这个吻仅仅当作一次意外收场——如果他道歉了，就不会再有别的了。

可他还想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他和林既明的关系，除了朋友，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张前按住自己胸口，感觉里头一会儿空落落，一会儿满当当，生了毛病似的。

“哎，你跟林既明没什么吧？”高远旭突然在身边问。

“......”张前回过神儿：“嗯？怎么这么问？”

心跳竟然砰砰砰快起来了！这感觉就像被人无意间撕开了小秘密！——玩笑一样，他和林既明，哪里有秘密？

“林既明回来有点不对劲，就干坐在那儿，问他话也不说，我还琢磨他怎么了，你俩不是吵架了吧？”高远旭问。

“不是。”张前抹把脸，“没吵架。”

“也是，你脾气那么好，很难想象你和别人吵架什么样子。”高远旭说。

“是么？”张前笑笑。

这时服务生把东西递过来，张前付过钱，和高远旭一起回去找林既明。

“是啊。”高远旭边走边说，“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之一，完全想象不出你发火的样子。”

“我的确不喜欢发脾气。”张前说。

“你都能忍住吗？你就没有生气的时候吗？就没有想把谁拎出去揍一顿的冲动吗？”高远旭好奇。

“嗯......有。”张前想了想，“但是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有时候还会让事情变得更严重。”

“......”高远旭朝张前竖起拇指，“成熟。”

张前：“......”

两人转过拐角，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

“前面怎么了？”高远旭愣住，“那不是咱之前的地方吗？”

后头小跑来一位工作人员，张前下意识抓住他：“您好，请问出什么事了？”

“好像有人晕倒了。”工作人员快速说，然后拨开张前的手，急着往前跑。

“晕倒了？”

张前把手里的东西全塞给高远旭，二话没说跟着跑过去。

“哎！张前！”高远旭抱着两包吃货，还傻在原地。

林既明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大方点，最好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本来就是意外，一个不需要被提起，不需要做解释的意外。

骂他矫情吧。他就是矫情。

道理嚼烂在肚子里，心理建设却塌房救不起来。

林既明短时间内根本没法直视张前的眼睛。张前和高远旭去买东西正好，让他空一空，空一空，就空一会儿，他或许就能用正常的态度对待张前。

林既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想买杯热咖啡，浇浇那慌里慌张的胃。

刚把硬币投进咖啡机里，还没等按键，左边过道口忽然蹿出来个小孩。

小男孩，十来岁，兴许在撵命呢，竟搁休息室里跑得飞快，他从拐角出来，边跑边回头，一路不长眼，直冲林既明撞过来！

林既明没来得及反应，感觉他像一阵风一样顶过来，俩人撞了个结实。

小男孩一屁股坐地上，然后快速蹦起来，大喊：“对不起！”

他是真有大急事，道完歉也不看林既明，立马跑走了。

林既明被撞得趔趄，几步后退，撞到窗台上，怼疼了腰。

他疼得呲牙咧嘴，本想骂一句，但那毛孩子没影儿了，骂也白瞎。

林既明只得作罢，穷认倒霉。他苦兮兮地揉腰，直起身，侧过眼——

楼下有餐厅，游泳馆，浴池等等，所以，这人造滑雪场在高层——

干净透明的窗户，一眼望下去，高高的......不，是深渊——

记忆猛然暴起，凶残地撕扯身体，吞噬意识——那些鲜红的画面在林既明眼前闪来闪去，坠楼的声音，漫长的刹那，死亡的血腥味……

摔碎了。全都摔碎了……

林既明瞬间脱力，他浑身瘫软，摔坐到地上，头靠着墙。呼吸......要怎样呼吸？喉间袭来窒息的痛苦，林既明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越来越黑……

“小伙子你没事吧？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既明，林既明！”

有人在叫他。

还有一只滚烫的手，在拍他的脸。这手好烫，像发烧了，着火了。

林既明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地看到张前的脸：“......张前？”

“是我。”张前紧抓林既明的手，“你怎么了？”

天知道。当张前从人圈里挤进来，看到林既明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天知道他的六神无主。

“窗户......离窗户远一点......”林既明喃喃说，他又闭上眼睛，栽进张前怀里。

张前搂住林既明，手掌去摸林既明的额头，摸了满手心冷汗。

“这这这，这怎么了？”高远旭这会儿也过来了，他冲到张前跟前蹲下，急得嘴瓢，“怎、怎么了？”

“帮我把他扶起来，离窗户远点。”张前说。

“好。”

张前和高远旭一人扶一边，把林既明架起来，林既明身上丁点力气没有，像没长骨头一样，他俩几乎是用拖的，才把林既明扶到椅子上坐下。

“太吓人了，是心脏病吗？”

“那么年轻不能吧？”

“也许是先天性的呢。”

“就是低血糖吧？没吃饭出来玩，晕了。”

围着的一小圈人已经散开，但还有几人在碎碎议论着。

“行了都别说了，都散了吧。”这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他去要了一杯温水，递给张前。

“谢谢。”张前接过水，送到林既明嘴边，“能喝点吗？”

林既明的状态还很差，但比刚才好，远离窗户，起码他可以睁开眼了。

林既明摇摇头：“不喝。”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那大叔问。

“没关系，就是低血糖有点晕。”林既明对大叔说，“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大叔仔细看了看林既明的脸，就这阵功夫，脸色已经转好不少：“行，那我找人给你开个房间吧，我们这有住宿的地方，你去休息一下。如果还不舒服，马上打电话叫人。”

“谢谢。”林既明笑了下。

张前松了口气，但看林既明这惨兮兮的笑，他心里拧巴得厉害。

张前盯着林既明看，破天荒发现自己疯了。

他真是岂有此理——此时此刻，他居然想把对面的人抱到怀里，揉进胸口。他想摸他的脸，想贴着他耳边哄他，想他靠着他，慢慢放松，慢慢睡着。

张前早知道自己不对劲了，只是他不清楚原因，或者说，他不敢相信。

惊诧。

如果对方不是林既明，而是一个女生，张前会摸出自己的心意——这是喜欢。像郭晗羽对宫兆鑫，像高远旭对周雯。这是喜欢。

神经噼里啪啦地搭上弦儿——张前想：“我这是喜欢林既明吗？”

张前没喜欢过人，更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喜欢男人。

混乱，焦灼，颤抖，有点怯钝，又有些欢喜。一塌糊涂，不堪设想。

直到和高远旭一起把林既明送进屋里休息，张前的大脑还在宕机。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半分没想，如果可以，可以有一本恋爱参考书吗？它囊括世上形形色色的爱意，有的泯然于众，有的特立独行......啊，错了，每一份爱都是独一无二的。

无关姓名年龄，无关身份性别，只在彼此之间，周折生长。

“张前？张前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啊？”张前抬眼，看到高远旭的脸快皱成抹布了，“什么？”

“你想什么呢？”高远旭翻白眼，“我说林既明好多了，我打电话叫郭晗羽他们过来了。”

“嗯。”

张前侧过头，林既明靠在床头，也侧过头——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