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林既明梦见张前了。
梦得离谱,梦得心惊肉跳,又梦得欢喜,斑驳陆离。
林既明半夜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听自己的心跳。
跳得风快,狂乱,野性,让他害怕。
提起暗恋,太多是卑微优美的形容,它是尘埃里的花,是会下雨的眼睛……它是一个人的秘密,是缄口不言的甘涩。
而林既明头一次发现,它还是一头野兽。它的尖牙不停在磨,那磨牙声令人心痒难耐,恨不得抓破胸前的皮肤。它还是罂粟般的梦魇,想入非非,得寸进尺,富有幻灭的诅咒。
而他林既明的暗恋,则更是一片孤独无望的泥沼,倘若陷进去了,便只有挣扎的痛苦。
因为他不一样。他......很不一样。
从这晚开始,林既明企图躲着张前,从心里躲着,从脑海里躲着。
——如果注定不会开花结果,不如在种子发芽的时候把嫩尖掐掉,毕竟,这于春天无伤大雅。
这几天又下了一场雨,天气凉得飞快。
今天是个假阴天,教室里的空气有点潮,气氛很安静。
林既明正托着下巴,眼望窗外跑神儿。
老江在讲台上坐着批作业,抬头一眼就瞅到林既明在神游天外。他并不意外,林既明自习课如果醒着,不神游才奇怪。
但让老江意外的是,林既明的后面——张前,似乎......也在那跑神儿。这还是老江头一回抓到张前自习课溜号。
张前虽然握着笔也低着头,但他手上的笔已经有十多分钟没动过了。距离老江上一次抬头,张前连姿势都没换过,就跟被定住了一样,老江都怀疑他被点了穴。
老江从粉笔盒里掏出一根粉笔,瞄准张前的笔杆子扔过去。
且扔就扔吧,哪个老师不打几根粉笔头......啊,老江有强迫症,扔的是整根儿。只是值得圈点的是,老江偏要往张前的笔杆子上扔,要知道张前坐最后一排,这可是高难度动作。
其实老江也没奔着准头去,打不着笔杆子打胳膊打手也是一样的。可惜计划和现实差距悬殊,老江连张前的边儿都没能挂上。前头那林既明不晓得哪里痒痒,突然动了下身子,结果这粉笔就夭折在林既明的胸口上。
林既明:“......”
他回过神儿来,先看了眼胸口,再看眼讲台上的老江,最后叹了口气。
老江:“......”
不过效果挺好。这下不仅林既明回神儿了,张前的笔杆子也终于动了起来,老江便很满意地继续低着头批作业。
张前盯着一道数学题,已经盯了半小时。
他搓搓笔杆,先用五分钟,动笔把题给做完了。等他做完题抬头,发现老江已经出去了,换成了周雯坐在讲台上看班。
张前默默弯下腰,捡起地上碎成三股截儿的粉笔——这粉笔打完林既明崩到了他脚边。
把粉笔扔进座位里,张前往椅背上一靠,抬眼盯着林既明的后脑勺。
林既明的头发一向理得短,看着很利索,就是发丝有点硬,短发一根根立起来,瞧着有些扎人,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真的扎人。
“就是个刺儿头。”张前这么想。
说起张前这好学生跑神儿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一是汪云最近的状态,她昨晚在家里跟汪立诚大吵了一架,把窗台上一盆吊兰给摔了。为什么张前还不清楚,但从昨晚张前才知道,原来汪云还会抽烟,平时不抽就罢了,一旦抽起来非常吓人,单单一个晚上,汪云就在厕所里抽掉了两盒黄金叶,最后还是张前进去一把抢过了第三盒她才作罢。
二是......也许是张前的错觉,他觉得林既明这几天好像对他有点意见。
说意见,大概也谈不上,就是最近张前跟林既明说话他都有些爱答不理的,问他小猫的情况他也不爱多说,张前前天给他发微信,他竟然没回话——林既明就像在躲他。
张前手里的水性笔一圈儿一圈儿地转,他抿了下唇,开口:“林既明。”
林既明在前面一动不动。
“林既明。”张前继续叫。
林既明还是不动。
“林既明。”张前并不恼,单叫名,也不动手拍他。
林既明忍得像坨泰山,但郭晗羽耐不住了,他侧过头,拍林既明的小臂:“张前叫你呢。”
林既明叹口气,慢吞吞地转身:“怎么了?”
“你听见我叫你了,为什么不理我?”张前问。
“......”林既明脸一皱。
张前个直心眼子,非得这么问。林既明挑不着合适的理由,只能用烂泥捏出来的蠢话搪塞:“这不上自习么,班长还坐在前头呢。”
郭晗羽:“......”
聋子听了都要掏耳朵。这什么屁话?林既明一个考试睡大觉的,会在乎自习课讲话?
张前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声。只是他那手攥着笔,稍微用了点劲儿——卷子上多出一道斜杠。
林既明感觉这道黑色斜杠没画在卷子上,是画在他脸上。
林既明默默嘬牙,尴尬地又问一遍:“怎么了?叫我有事?”
张前盯着林既明看,他的眼神竟然慢慢变软了。不仅软,还有点委屈,张前说:“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
林既明:“......”
郭晗羽:“......”
“你......你......”林既明下意识想转过身,结果肩头刚刚动了下,就被张前一把掐住了。
这个扭着身的姿势挺难受的,估计也挺美丽的。
“......换个姿势行吗?”林既明有点心虚。
“算了,你转回去吧。”张前垂下眼睛,放开林既明的肩。他低头,悄摸悄写题,这模样,就像只被扔出家门的大狗。
林既明转回去之前盯了眼张前的发旋儿,差点没盯成斗鸡眼。
等到快放学的时候,老江一阵急匆匆的大步跨到了讲台上,他满脸喜洋洋,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
“我宣布个事儿!”老江说,脸上明显带着笑,收都收不住。
周雯赶紧从讲台下来,跑回了座位,由于高远旭让座太慢,还挨了周雯一脚。
“咱班这次,出了个总分全校第一。”老江说。
下面立马就沸腾一片,放学铃响了,但没谁收拾书包走人,大家都好奇得很。
四班虽然成绩不差,但也算不上出类拔萃,总分全校第一,这玩意儿他们还从没考过。
大家都在下边细细碎碎地押宝,不少人压许雅青,许雅青上次全班第一,年级第八,最有谱了。
“安静点。”老江揭开谜底,“张前,总分全校第一,数学物理满点。”
“化学只扣了五分,和林既明并列单科第一。”
老江:“还是老规矩,成绩单我先拿回去看,明早再公布,让你们先愉快地睡一晚上,攒攒心理准备。”
老江的话音刚落,下面顿时鸦雀无声,安静两秒过后,又是呜哇乱叫,一片菜市场。
不怪大家惊讶,就连老江也很惊讶,他一直觉得张前是村里来的孩子,哪怕他认真聪明,但村里的教学水平和城里肯定没法比,本来还担心他会跟不上,结果没成想,他是架迫击炮。
郭晗羽飞一样转过头:“张前!你真是学霸啊!”
张前淡淡笑了下,没说话。
林既明推郭晗羽的脑袋:“头转那么快也不怕脖子闪了,都转出风了。”
同时,林既明心想:“张前真的很优秀。”
“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学霸难得一见啊。”郭晗羽看着张前。
不仅郭晗羽看,不少人都在看,边收拾书包边看,边出教室边看......
“哎张前,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总分年级第一!”郭晗羽特别激动,“跟我熟的全校第一只有明哥,但他也就化学一科,别的都特别完蛋,你这是全能称霸啊!”
“去你大爷的都特别完蛋。”林既明乐了。
但张前没乐。就好像考全校第一一鸣惊人的不是他本人,张前安静地收拾着书包,也没再跟他们搭话。
周雯瞅两眼,皱起眉头:“张前好像不太开心啊?”
高远旭赶忙说:“哎呀考那么好能不开心吗?哎,你别看张前了,我请你去西山路吃小排骨好不好?”
“那还不快走!”周雯立马移开注意力,扯着高远旭的衣领往外拽。
“哎哎!等等!我的姑奶奶,我书包,书包!”高远旭哀嚎。
“走么明哥?今晚我不等兆鑫。”郭晗羽说。
“嗯。”林既明拎起书包挂在单肩上。
可林既明刚走出去两步,手腕就被张前扯住了。
林既明磕在原地。
“林既明。”张前叫人,又侧过头咳了两声。
张前:“到底怎么了?”
“......啊?”林既明顿了顿,“什么怎么了?”
林既明感觉到张前掌心的热度,张前的大拇指轻轻蹭了下林既明的手腕,这一瞬间,林既明的脉搏加快,头皮发麻。
张前望进林既明眼睛里:“我是不是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儿了?”
张前这样说,模样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