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林既明蹲着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金星银星才慢慢散开。
他呼出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扑噜两下裤子,林既明冲了厕所,出去漱口,洗手。
林既明摸摸自己的脑门儿——虽然他自个儿感受不到,但他应该是发烧了。
“就说今天怎么这么难受。”林既明按了按喉咙,嗓子也生疼。
等下去秘密基地给小猫换完猫砂,喂完肚子,他就得赶紧回家了。发着烧搁外面乱晃,不仅他挨不住,被文姨知道了,还免不了一顿啰嗦。
林既明用凉水洗了把脸,洗完清醒了点,他才转身走出厕所。
可冤家路窄,天不肯顺遂。他竟然在门口碰上了二猴。
二猴是高二的,一般不会来三楼上厕所,而且这厕所在老师办公室这边,除非课间高峰期,几乎不会有学生过来。
今天二猴也是寸,被老师提溜到办公室训话,训了整整一节课,憋尿憋到考验膀/胱,好不容易按就近原则上个厕所,居然碰上了林既明......
真是该看黄历。
二猴站在门口,狠狠瞪着林既明。
林既明和大松那岔子事儿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答应过老江,大松那头也没再薅毛,这也就过了。
林既明虽然看二猴不顺眼,但没必要再挑刺儿,惹自己一身腥。
所以,林既明没搭理二猴不忿的目光,要径直走出去。
厕所门就那么大,二猴堵了半拉,好在他瘦得像个杆儿,林既明侧身就能过。
“哎呦,多少天没见了这是。”二猴个白痴包,就算憋尿也得嘚瑟,他怎么也忘不了林既明用皮筋绑他的窝囊气,而且他哥亲口说这事儿过了,他就更气了。
怎么就过了?凭什么就过了?要不是二猴是根豆芽菜,大松又发了话,他指定不能老实到现在。
林既明没法走了。因为二猴踩住了他的脚。
林既明能猜到二猴那完犊子心思,他们现在离老师办公室这么近,林既明也不好大动干戈地收拾人,二猴是想捡这个便宜,下点毛毛雨。
“你哥呢?”林既明笑笑,“你哥又管不好你了?”
“少提我哥。”二猴咬着牙根儿,踩林既明的脚更用力了。
实际上,他半斤二两重,骨瘦如柴,就算在林既明脚上蹦起来,林既明也不会喊声疼。
林既明冷哼一声,突然钻来一阵头痛,他懒得再跟二猴逗咳嗽,另只脚勾住二猴的膝窝,就跟耍杂技一样,很快、很巧妙地给二猴掀倒在地。
“啊!”二猴摔了个激灵。
他紧接着从地上跳起来:“林既明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林既明揉揉太阳穴,“一不小心。你赶紧滚吧。”
“操。”二猴噎下口气。
他没能耐还怕事,甭提还手,连骂人都是压着声骂:“你少神气,要不是我哥让着你,早把你打残了。”
“你哥让着我?”林既明听笑了,“你哥有什么可让我的?怎么让的?分明是我让你。别不识好歹,跟只瞎眼耗子似的,上下乱蹿。”
“呸。”二猴往地上啐口水,“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就是我哥让着你,你倒好,没完没了。”
二猴长的一张秃噜嘴,更可悲的是他还无脑:“不就是说你妈死了么?你看你那德行,有本事你再来啊,欺负我,活该你死妈!”
“你说什么?”林既明突然阴冷地说。他猛一抬头,通红的眼眶,狠瞪着二猴,似乎是想把二猴给瞪穿。
而前面几米处,张前正从老江的办公室出来,他关上门那一刻,听见二猴的最后一句——“活该你死妈。”
张前定在原地,不会挪脚了。
他看向林既明,林既明没有看他,还是红着眼瞪二猴。
一秒,两秒,林既明沉着沙哑的声音说:“二猴,你哥没有让你把嘴闭上吗?”
“我......我......”二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你想怎么着?”
完了。二猴知道完了。
当初就是因为这句话,林既明缠了大松一个暑假。二猴当然清楚,林既明是个妥妥的混球,戳了他的雷,他才不在乎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还是警察局门口。
二猴心脏咚咚蹦:“你敢!我喊老师了!”
林既明没让二猴失望。林既明往前大跨一步,然后飞快扭过胯,抡拳头往二猴脸上砸!
“林既明!”张前大喊一声,他跑得快,二猴躲得也快。
张前冲上去抱住林既明,二猴同时仓皇躲开,他躲得太仓皇,以至于后脑勺磕到墙,“砰”一下。
“放开!”林既明要挣开张前。
“不行!不能动手!”张前紧紧抓着林既明手腕,他皱起眉头,感觉不对——林既明怎么这么烫?身上滚热的。
“放开!”林既明又喊一嗓子。
张前看他煞白的脸,把他往自己怀里圈紧。
他们在外头穷呼号,吵到了办公室里的老江,老江把办公室门推开,探出头来:“你们干什么呢?”
二猴趁机,溜得比泥鳅还快。
张前攥林既明的手,将他拉去自己身后,对老江说:“对不起老师,什么事儿都没有。”
“......”老江看会儿张前,又看会儿他身后的林既明,“你俩要吵,给我滚出去吵。闹出事来,收拾死你们。”
老江把门关上了。
他倒不是不管事。林既明是个鳖头他知道,但张前懂事,老实。无所谓林既明怎么咋呼,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对方是张前,一般来讲不会出问题。
而且,老江也年轻过,大小伙子嘛,都是轱辘长的,由他们胡闹几下,无伤大雅。
老江关了门,张前松下口气。他赶紧转头看林既明:“还好吗?”
林既明用嘴呼气,呼出的气息滚热。他咬住牙,没说话。眼睛还那么红。
厕所里有动静,走出来一个无辜少年......
高二的同学,个子刚一米七,挺瘦,估摸是刚才昧在里头,平白无故受了一通惊吓,尤其林既明又扭头瞪了人家一眼,这男同学一缩脖子,跟只鸡崽子一样,尴尬地走出厕所。
张前:“......”
无辜少年走远了,过了转角看不到了。
张前一直抓着林既明的手没放。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探林既明的额头:“跟我走。”
张前拉着林既明,下楼出学校。
林既明一路上不吭声,由着张前拽。
出了十一中,临大马路边,张前停下来,要伸手打车。
林既明眼睛动了动,盯着张前紧紧抓自己的手,他总算肯张嘴说话:“去哪?”
“医院。”张前说。
林既明把张前的手甩开:“不去。我走了。”
张前赶紧重新捞住这混球:“不行。”
张前难得强硬道:“你发烧了。”
“我不去,我没事。”林既明和张前对视,“我要回家。”
他眼底的红褪了,当下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没有太明显的脾气,但张前知道,他肯定还憋着火,甚至憋着委屈,憋着......疼。
二猴那句话......二猴说林既明的妈妈......照林既明的反应,这是真的。
张前看着林既明的脸,眼睛在他下巴那块疤上顿了下:“我打疫苗,你陪我。”
“我......”
“陪我吧。好不好?”张前放低语气,轻轻地问。
林既明张了张嘴,没答应也没说“不”,他低下头,倒是没再甩开张前的手。
张前打到车,林既明也安静地坐进去了。
林既明摸不太清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只是现在不想一个人。他现在想待在张前身边。
如果是张前,张前什么都不会问他,不会多嘴多舌,也不会用令他难过的眼光看他。
张前很温暖,很礼貌,只会关心他,照顾他的情绪。因为他生病了,张前还会对他更好一点。
此时此刻,没有比待在张前身边更舒服,更能让林既明放松的。
——这算仗着别人的好耍无赖吗?姑且算不上多么厚脸皮,但林既明认为有点“卑鄙”——这点“卑鄙”,来源于他心底那与众不同的、尚且模糊,且不敢拿起来的念想。
林既明上车后就闭上眼,靠在车座上不动唤。
张前看他难受,额头都出汗了,从兜里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
然后张前对司机师傅说:“不好意思啊师傅,我朋友发烧了,能麻烦您把车窗都关上吗?”
“成。”司机关上车窗。
张前又凑到林既明耳边,小声问他:“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我包里有保温瓶。”
林既明微微摇了下头。
“那你休息会儿,到医院我叫你。”张前说。
林既明喉结动了下。他嘴里干得厉害,喉咙轻微地疼痛,似乎咽下了什么——什么从心头涌上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