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关注的昏暗角落,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死死抓着女人的手。
女人妆容得体,看着非常年轻,眼见自己鹅黄色的纱裙被踩住,她低声不悦道:“有什么事别在这说,少爷帮了你够多了,要是被他知道你来找我……”
她没有说完,只是警告般看了他一眼。
苏信然闻言咽了口口水,把帽子压低。
“小宜,我真是没办法了……”
男人满是胡茬的脸看着十分狼狈,眼下挂着乌青。他这几天担惊受怕,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反观面前的女人,戴着华贵珠宝,举手投足简直就像个真正的名门贵女——可她不过是这家少爷的情人。
苏信然心里的歉意消减了不少:他要的钱对那个人来说,不过是从手指缝里掉出来的一点点罢了。
“又怎么了?”
苏宜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个哥哥别的本事没有,捅娄子倒是门清。苏信然大学毕业以后在家啃老,她看不下去,给了本金让苏信然和人合伙开公司。结果才半年,合伙人卷钱跑路,苏信然为了填窟窿借了高利贷。借了三百万,连带利息是四百万,可是他自己怎么凑都只能还上一百万。
剩下的高利贷还不上,催债的人上门,苏信然鼻青脸肿地来她家找她,正好碰见边瀛。
边瀛什么也没说,打了三百万到她账上。
但苏宜知道,这事一次就算,不能再有第二回。
苏信然欲言又止。
苏宜立刻就明白了:“不止四百万?”
她早该知道苏信然没那么省心,气得踩了他一脚。
高跟鞋尖碾过脚背,苏信然疼得“嘶”了声,却还是紧紧抓着苏宜的手。
就在这时,苏宜背后传来声音。
“苏秘书,是你吗?”
这场宴会上来来往往都是名流,以苏宜的身份根本收不到邀请函,只能借着边瀛秘书的身份参加。
她有些慌乱地转头。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站在不远的拐角处——是陈姨。
还好苏信然站得很隐蔽,陈姨应该看不见。
苏宜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卡塞进苏信然手里,低声说:“里面有五十万,密码是我生日。”
随后她就急忙转身朝陈姨走过去。
苏信然接过卡,还想说些什么,却在妹妹慌乱的眼神中闭了嘴。
内厅里乐曲轻柔,推杯换盏笑声不断。
“我打了个电话,怎么啦?”
苏宜笑容甜美。
她二十出头,整个人嫩生生如同脱皮的莲子,扬唇时分外动人。
陈姨是边菱的保姆,在边家呆了很多年。
“这几天菱菱的助理不在,请你替几天。”
在苏宜的履历里面,她大学四年都在一个聋哑人协会里当志愿者,所以精通手语。
“好的。”苏宜乖巧应承,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是边瀛来告知。
“少爷知道吗?”
陈姨笑笑:“不用担心,已经知会过少爷了。”
说罢,她伸手为苏宜引路。
她看着和蔼,说话间也颇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宜点头,跟着陈姨。
前厅。
孟雪清拿着酒杯,面色潮红,显然已经喝多了。
酒红色的鱼尾裙勾勒出窈窕身形,踩着高跟鞋的她摇摇晃晃快要站不住。
边瀛适时走上前,扶住她的腰。
他略带歉意地朝客人笑笑,转头低声和妻子耳语:“你喝多了。”
孟雪清顺势靠在男人身上,边瀛吩咐边上的人把她扶下去休息。
“等会呀,你二姐不是还没来吗?”她笑眯眯的,在边瀛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子上留下鲜红的唇印。
边瀛皱眉。
刚才和孟雪清说话的两个年轻男人自然也听到了。
其中一个说道:“今天的仪式没看见她,还以为边二小姐不会出现了。”
边风怜最近这两年很少回h市,来唐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怎么会呢……”孟雪清似乎是真的醉了,抓着边瀛的袖子。
她的目光看着前厅中心的复式楼梯。
从楼梯上一前一后下来的两人,正是边寒和边风怜。
边寒一身藏青色,显眼的是那白了一半的头发。
他看着并不像精明的商人,反而有种文气。
边风怜跟在他身后,穿着宽松的黑西装,她一只手还插在裤口袋里,看着十分随性。
似乎是刚刚应酬过,墨黑长发稍显凌乱。
那双凤眼微眯起,因为太瘦,脸上的线条颇为冷硬。
她有种迫人的漂亮,再加上那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就差在脸上写个“生人勿近”了。
伸手拢头发的时候,极其显眼的是手腕上的十字架纹身。
传闻那是边二小姐为了前任纹的,分手多年也没舍得洗掉。
罗文婷攀住丈夫的肩膀,年过五十,她依旧保养得当。
“风怜这就走啦,不睡一晚吗?”多年的贵妇生活下来,她学会了如何扮演一个温良谦顺的母亲。
罗文婷为了和边寒搭配特意穿了刺绣旗袍,然而她妆容美艳,并不适合这种衣服。
边风怜“嗯”了一声。
罗文婷见好就收,毕竟这祖宗不给她甩脸色就算谢天谢地了。
边寒道:“走之前去见一下你的弟媳,别失了礼数。”
“知道。”边风怜点头。
远远看见孟雪清,边风怜走过去。
“新婚快乐。”边风怜递了个盒子给她。
孟雪清接过,看到里面的东西。
一块一百多万的女表。
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更深的笑意。
“真巧,边菱送的也是这个,你们难道是约好了吗?”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说两姐妹眼光相似,但对于早就闹掰的两人,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话。
场中的聊天声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听到边菱的名字,边瀛揽住孟雪清的腰,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边风怜微不可察地拧眉,她垂眸看了一眼时间,从容道:“当然,这个牌子很适合你。”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边瀛,这是今晚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新婚快乐,弟弟。”
边风怜的语气不咸不淡,说完就准备走。
“你不去见一下姐姐吗?”边瀛突然开口。
边菱一直都是边风怜的逆鳞,他们每次见面都是毫不客气用边菱戳她心窝子。
“去年不是刚见过吗?我拜财神爷都没那么勤。”边风怜语气冰凉。
这话一出,不止边瀛,身边围着的宾客们表情也有些讪讪的。
倒是孟雪清婉转笑起来,她靠在边瀛身上,转头看到他复杂的神色:不忿和显而易见的恼怒——以及夹杂在这之中的隐隐嫉妒。
边风怜这话说得确实狂了些,但也颇为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边二小姐从不接风险超过5%的项目,她自然也就是稳赚不赔,用不着拜财神的主。
两年前正式在边家的分公司入职,从普通员工干到总监,分公司的创收已经能够占总部的70%。边风怜的眼光几乎没有出过错,投资从未吃亏。除了一家不温不火的传媒公司,她在哪,边行的最大盈利就在哪。
可也有不少人叹惋,这位边二小姐再怎么厉害,也拿不到边行的继承权,终究还是给他人做嫁衣。
边菱走进前厅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一句。
可是她们去年并没有见过面。
她长久地待在疗养院,偶尔回家的时候,边风怜要么出差,要么住在别处。
从边风怜高考之后,整整六年,她们一面都没有见过。
在这种场合,边风怜说话的真假无从判定,边菱也不甚在意。
她只是远远看着边风怜:
头发长了一点,也瘦了。
本该和她亲密无间的胞妹,此刻却疏离如同存于世外。
“不过去吗?”身侧的男人问。
边菱抬眼看着从柏,他很英俊,长了一张让人无法忽视的脸。
也许是自己的视网膜有延迟,边菱眼前还是边风怜的样子。
这小孩长到这么大,看似千娇万宠,其实根本没有几件自己能做主的事。
边寒只知道给她安排课程,验收成果。酒宴上不允许喝醉失态,成绩不允许掉出年级前五,参加的比赛不允许拿不到奖。就连她唯一的爱好射击,也在大学以后被边寒强制取缔,理由是射击会让她习惯暴力。
可掌控只会引起她的反抗。
十二岁被逼着上十几个小时的课,她溜进边寒的酒窖,倒掉了他最贵的那几瓶酒;十五岁考试退步,边寒让她跪下认错,她用边寒办公室的高尔夫球棒把他的藏品展柜砸得稀巴烂;十七岁参加数学竞赛,一路冲进决赛最后交了白卷,转眼又在高考拿到数学满分。
不听劝告,不服管教。
这是十八岁之前的边风怜。
但时光匆匆把她的棱角尽数打磨——她成了父亲最趁手的工具,仿佛终于在多年不曾休止的反抗中败下阵来。
边菱知道,原来那个浑身带刺的孩子已然消失不见。
六年,她长大了。
苦意从心里一点点弥漫开来,直到舌根都被麻痹。
她张了张嘴,却只是抿住唇,摇头。
“怎么了?”从柏仍然揽着她,眼神里有些担忧。
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脸,碰到的湿润让边菱一愣。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脸上有泪。
等边菱胡乱抹了一下脸,转头想再看边风怜一眼的时候,对方已经打着电话阔步走出门了。
怀里的人突然挣开自己的手,有些着急地做了一个“我先走”的手语,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