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好奇,但苏宜不是喜欢八卦的人。她默默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唐庭的管家发消息过来:[先生让小姐今晚回唐庭吃饭,保证让她安全到达。]
苏宜告诉边菱这件事,她的表情似乎不太愉快。
唐庭主宅已经封锁,边寒他们现在住的是唐庭1号,但毕竟刚刚发生过那种事情……
任谁都没法从容镇定吧。
边菱已经站起来,和住持告别。
这会大部分修行者都在坐禅,整座郭前寺都十分安静。
苏宜配合着边菱的步调,走得很慢。
跟在她身后的时候,苏宜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放松。也许是因为边菱的聋哑,或是她那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温和,又或许只是因为——在踏进这个名利世界之后,边菱是唯一一个向自己释放过纯粹善意的人。
沿着楼梯,临走到底的时候,边菱忽然转过身。
[送我回清荣,好吗?]
做完手语,边菱看着她,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祈求。
在她们俩约定的地点词里,“家”代表的不是唐庭,而是清荣,那个疗养院。
她说,想要回家。
苏宜为难地看了一眼手机。
边家的晚餐时间雷打不动,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
[我开玩笑的。]就在苏宜犹豫的几秒,边菱又做手语道。
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微笑的娃娃。
苏宜松了口气,加快步子走到边菱前面,车子就在不远处停着。
打开车门之后,苏宜转身,边菱却站在原地看着某个方向,表情有些不自然。
苏宜也看过去。
这会的太阳不小,树荫下那人的身影倚在车边。
仍旧是一身黑,款式很休闲。
这种套装让她整个人看着又瘦又高,倒是十分惹眼。
那是边风怜。
边菱走下来,把挂在臂弯里的围巾递给苏宜:
[你先回去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这……”
苏宜有些忐忑地看看边风怜,又看看边菱。
如果是边风怜,就算唐庭那边问起来,也好交代。
而且那位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的样子,她也不太敢去交涉。
“您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宜像是不放心般嘱咐了几句,远远地朝边风怜微鞠躬。
汽车离去时带起一大片的银杏叶,边菱的裙摆随风而动,像是有水波晃过。
她太瘦,裙子里像装着一副骨头架子。下摆层层叠叠,反衬得她更纤弱。
边风怜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边菱。
孤零零的,可怜又乖巧。
她不喜欢这样的边菱。
曾经边菱有一个非常精致的手工娃娃,是边寒送的。娃娃有着卷曲的金色长发,宝石皇冠,繁复华丽的裙子。
边寒说那是公主,因为边菱也是他的公主。
边瀛那个蠢货信以为真,还天天嚷着玩什么骑士公主的游戏。边风怜当然是不屑一顾,并且在每次边瀛提出这种过家家的时候,在边上冷嘲热讽几句。
边菱呢?当然是顺着边瀛。
等他们都长到不再相信这些童话的年纪,边风怜才恍然发现:看似没有被给予期望的人,反而背负了更加沉重的枷锁,被一点点打扮成那个安放在华丽房间里的“公主”。
这副打扮几乎吞噬了全部的她,以至于边风怜都快要忘记边菱真正的样子。
在成为“公主”之前的样子。
隔着渐渐昏暗的天色,边菱也正看着边风怜。
那人好看的眉眼此刻舒展着,眼神里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可边菱太明白那种神色了。
边风怜不高兴。
她的脾气大概是边菱这辈子最弄不明白的东西。
曾经边菱以为,妹妹的心情和想法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什么都会处理好。
只要她做了合适的决断。
只要事情最终步入正确的轨道,那么中间的一切波折都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她终究还是做错了。
边菱认命般轻轻叹口气,走过去。
边风怜换了香水,隔着几米都能闻到。
边菱细细比较了一下这次和上次的香味有什么不同。
那天的香很冷,不如今天的温和。
遗憾的是,那件外套上,香水味道已经很淡了。
不然她还能回去闻一闻——
就在边菱经过边风怜走去后座的时候,那人长手一伸,把她拉住。
边风怜把边菱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
“又穿这衣服?”
她一向不喜欢边菱穿古着,说这是亡人身上扒下来的,穿了要折寿。
都是跟边寒学的,爱收集这种阴气沉沉的古董玩意。
边菱并不挣扎,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眸。
半晌,边风怜放开手。
“上车。”
边菱去开后座的门,被人伸手挡住。
“副驾驶。”
这边气温变化快,车上开着空调,副驾驶上还放了毯子。
边菱没有用那块毯子,她知道边风怜一向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边风怜在车外接了个电话。
她抬手挡住阳光,冷漠地打断对方的质问:“我凭什么跟你解释?”
“我们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关系,俞小姐。”
接着就挂了电话。
坐上车的时候,瞥见边菱还露着胳膊。
从后视镜里看,毯子被好好叠着放在后座。
她沉默着发动车子,伸手点了一下屏幕上的调温键。
出风口立刻开始运作。
边菱不抗冻,很快手臂上都是鸡皮疙瘩。
在十字路口,边风怜踩了个急刹。
边菱整个人往前倾去,尽管有安全带,她还是赶忙抓住车门的扶手。
这人在自己面前几乎都没有好脾气的时刻,边菱也早就习惯了。
趁着等绿灯的空隙,毯子被丢到她腿上。
边风怜目不斜视。
阳光打在她高挺的鼻梁上,也没有缓和那冰冷的神情。
边菱默默把毯子披上。
———————————————————————————————
高三开学前,边风怜和边寒大吵了一架。
起因是边瀛要转到边风怜的学校,还和她同班。
边风怜读的是市重点,而边瀛因为吊车尾的成绩没考上,就在边家的教育集团读书。两人虽然是同一届,之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边寒考虑到高三了,自己这个儿子再这么混下去只能送到国外。
但他不想放人,边瀛娇惯着长大,他那混球性格去了国外不得翻天。
于是边总大手一挥,给市重点捐了一栋科技楼,弄到了插班资格。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罗文婷的撺掇。
本来这夫妻俩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准备瞒着边风怜直到开学。
结果保密工作没做到位,还是被边风怜知道了。
边风怜从德国回来,下飞机的时候沈棉打来电话:
“风怜,我送你的礼物你都忘记带走了。”
边风怜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自己的风衣,无奈道:“这个模型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你就已经送过了,而且……”
沈棉那边似乎很吵,她指导的乐团很快就要公演,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哎呀都怪妈妈这个脑子……这样吧,让姐姐买个别的给你,我记得这个模型有一系列呢。”
……
自从知道她喜欢这类东西,边菱花三个月就给她凑齐了全系列。
“怎么不说话呀风怜?”
“……挂了,妈。”
她挂断电话,打开消息界面。
班主任发来好几条消息。
[帮我谢谢你妈妈,其实不用特意请老师们吃饭的。]
[边瀛既然是你弟弟,我们肯定会关照的。]
[我和你爸爸聊过了,你的成绩上S大的金融专业是绰绰有余的。]
坐上车,边风怜冷着声音吩咐:“去公司总部。”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吵的,总之从那天开始,边风怜就再没有回唐庭住过。
边菱大半夜从疗养院到唐庭,客客气气坐到罗文婷面前。
她罕见地穿了套装,长袖上衣配短裙,黑色更衬得皮肤白。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唇色很淡。
背后是一大片罗文婷精心侍弄的蔷薇花墙,绿叶繁茂。温室里的蔷薇往往能撑到九月份,这会也不剩几朵开着了。柔嫩的粉零零星星,更多是枯粉交杂着深色的黄。
边菱坐着,背脊很薄,又挺得直。
那面庞如同莹玉,也像身后的蔷薇,总有种几近凋零的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