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江云眠一早就动身去茶楼了。昨日见到哥哥,困了她三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她现在心情很好,连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时间还早,她没有着急赶路,边走边沉浸在桃清的美景中。
桃清,真是一个好地方。若白发苍苍之时,能居于这样一方天地,确实为幸事一桩了。
可惜的是,她来桃清只是因为涣羽的任务。想起任务,江云眠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宋立闻当年来桃清遇绑架一事尚未查清,更别提江家案的线索了。
到茶楼以后,江云眠发现说书先生已经在茶楼里了——他平日都是在即将开始说书的时辰匆匆赶来,今日却是来得格外早。还有两刻钟才到说书开始的时间,先生讲说书要用的东西在案台上摆开,就静静地坐着。
江云眠本也无意打扰,只是想起先生讲到一半就没有下文的前朝往事,心里实在痒痒的。耐不住好奇心,江云眠还是决定问个究竟。讲到一半却不知真相的故事最是诱人。
烁国那位受尽宠爱的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通敌谋反、逼宫弑父?若是为了王位,身为太子,朝臣称赞,父王信赖,又为何要勾结外敌呢?而老国君,又为何会纵容儿子逼宫,甚至用自己的性命为儿子铺路,还替他扫除不义之名?
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可谓是吊足了听众的胃口,可无奈,即便如此,先生却也绝口不提下文了。究竟是为什么呢?江云眠不仅仅好奇那个故事的真相,也想知道是什么让先生逆了听众的意,不再讲那个故事。
只是,自己与说书先生素不相识,贸然上前询问会不会有些冒昧?算了,只是问一个结局,问就问吧。
江云眠鼓起勇气,开口询问。
说书先生见到她靠近自己,有些意外。听到她的询问以后,面露戒备之色,看上去好像很是为难。挣扎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那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陈年往事,不必再追究。”
那日……出手相助?哦哦,原来先生还记得——那天祁衡卿暗中派手下威胁说书人,似乎要绑走他,江云眠及时制止,说书人平安出了茶楼。想起来,那日疑点重重。祁衡卿身为茶楼老板,说书先生又每日在茶楼说书,这两人难道没有一点交情吗?祁衡卿让人威胁说书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陈年往事,不必追究。”江云眠总觉得这句话没有那么简单。若不必追究,说书人大可以开始就不讲那个故事。可事实上,他讲到一半戛然而止,更像是……被人威胁!
江云眠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说书人讲的前朝旧事不仅仅只是前朝旧事呢?
陈年往事……南陵曾经可是有一位被废的太子,罪名好像也是……通敌谋反!而且,市井关于废太子的传言,除了他天资聪颖就是他通敌谋反的罪名。除此之外,人们对废太子一无所知。
自从太子被废,他的名讳就成了禁忌,别说皇城中无人再提及,就连边远之地,也无人敢再提起。就好像,这位废太子从此消失了一般,不仅是他整个人消失,而且在世人的言语中也消失了。
说书人不再讲烁国的往事,会不会是太子余党可以威胁恐吓造成?那祁衡卿呢?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江云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想。她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说书先生在茶楼的安全以及查清宋立闻在桃清的遭遇。至于那皇城中早已成为禁忌的话题,大抵与她没有关系,不必冒险刨根究底。
江云眠对说书先生道了句谢,就回到座位,告诉自己忘掉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还是想想正事吧。宋立闻一案连卷宗都找不到蛛丝马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何画师那边下手,借着何画师找出一些线索。
说书先生说完书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茶楼。这时,江云眠注意到了楼上投来的目光。
楼上有人盯着自己。
江云眠假装不经意间扫一眼,发现那人带着面具,却又有几分眼熟,江云眠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在哪里来着?江云眠在脑海中回忆。
对了!是在这里!那一日说书先生说完书后,祁衡卿邀请江云眠去楼上吃饭,在楼上的走廊里,江云眠见过这个一模一样的面具。
会是巧合吗?眼见着说书先生平安无事地走出茶楼,江云眠刻意抬头,与面具下的眼睛四目相对。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勾起唇角,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楼。
江云眠没有看错,自己看着他时,那人好像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露在面具之外的唇角勾起,就好像鱼儿上钩了一样,暗暗得意。他的反应让江云眠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有阴谋。
要不要上去一探究竟呢?没准之前在暗处监视她的人就是他。她今日可以躲着,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知道有陷阱,可是,如果有人存心害自己,暂时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头脑清醒、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迎难而上。
江云眠攥紧了手中的匕首,谨慎地上楼。
见江云眠来了,那人好像很高兴,语气轻快地唤她:“江姑娘。”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他有什么目的?江云眠死死地盯着他,略带威胁地问:“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人见江云眠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略带玩味地笑着说:“我不过一个普通人,江姑娘不认识我是自然的。可我却知道江姑娘有一段时间了。江姑娘放心,我没有什么恶意的,只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
江云眠仔细听着他的话,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普通人?呵。那个普通人不敢以真容示人,却敢在面具下作威作福?
他究竟是谁?会是涣羽的人吗?她在桃清认识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更没有什么仇家,也不曾与谁结下过梁子。那眼前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不如——先试试他的武功如何。如果他身手一般,那就威逼他交代一切;如果他武功高强,那就先假装和善,在从长计议。
江云眠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很明显,他处于下风。不知道他有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江云眠控制住他,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从他说话的方式中可以看出,此人油嘴滑舌,狡猾奸诈。
江云眠一时兴起,学着他的语气,同样玩味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啦,我这个人骄傲自大,尤其不喜欢打不过我的人。不是我不想与你交个朋友,实在是因为我看不起你。这样吧,你若是乖乖交代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我就放你一马,很划算的,怎么样?这样下次再见,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江云眠故意展现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样最容易树敌。但同时,这是一个逼对方狗急跳墙的好方法——激怒他,让他把所有底牌亮出,不留后手。这一招,有时候很好用。
没想到眼前之人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江姑娘……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不如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云眠在心里不屑地一哼,但依然不动声色开口:“秘密?关于什么的?你怎么确定我就想知道你口中的秘密?”
那人依然嬉皮笑脸,“江姑娘,你就不好奇,祁衡卿为什么想把你绑在身边吗?你放了我,我就把祁衡卿身上的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江云眠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和祁衡卿有关。这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想象到也合理。江云眠没有傻到相信他的话,谨慎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样吧,你先说,我再放了你。”
“江姑娘,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又该怎么相信你会放了我呢?”
那人暗中在袖子里翻找出刀片,试图趁她不注意割断捆住他双手的绳索。不过很可惜,江云眠识破了。
江云眠眼疾手快,踢开他手中的刀片:“这位公子,我劝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被吓到了,手一抖——这刀也不知道会往哪儿挥。你不妨想一想,你的命都在我手上,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的提议?不过你大可放心,你好好交代,听到我想知道的答案,我自然会放了你。”
那人听到江云眠的话,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结束这场闹剧,忽然变了脸:“江姑娘,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你当真以为,杀了我之后,你能活着走出这茶楼吗?你不妨看看,楼下角落里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自是烂命一条,无惧一死。可江姑娘还很年轻呢,真的甘心陪我一起死吗?换言之,你就不怕明日说书先生失去你的保护,在茶楼里出什么意外?”
他发现自己在暗中保护说书先生了?他究竟是谁?江云眠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的确,楼下蛰伏着一波蠢蠢欲动的人,仿佛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为他前仆后继。
自己虽然能够对付眼前戴面具的人,但楼下的人少看也有十余个,杀出重围或许要废点力气。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江云眠放弃硬碰硬。现在,她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放了他,自己就彻底处于被动了。
有了!江云眠趁他不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黢黢的药丸。她表面服软,说着一些安抚他的话,在他差点相信自己之时给他一拳,然后快速将药丸塞他嘴里。
确认他咽下去了以后,江云眠才高兴地拍一拍手,底气十足地说:“刚才你吞下的是我自己炼制的毒药。我可以放了你,你乖乖地按我说的去做,等到事成之后,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对了,提醒你一句。这毒药药效发挥得特别快,发作时就像是有虫子在一点点啃咬着你的骨血,你现在应该有点感觉了吧。放心,死不了。只是每隔一日,这毒就会发作一次,持续整整两个时辰呢。”
他的神色有些痛苦,看来药效开始发作了。咬着牙,他恶狠狠地说:“你想怎么样?”
江云眠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你交代出你的身份,然后让我活着走出茶楼,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机成熟,我就把解药给你。你放心,我亲手炼制许久的毒药,旁人想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祁翊言听了这番话,恼怒地咬紧牙关:“好,我答应你。你先把刀从我脖子上拿开。”
江云眠放下刀,解开捆住他的绳子,说道:“现在你可以好好说了吧。”
那人活动了手脚,开始交代:“我是祁翊言,也是——祁衡卿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