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序章 第3章 第二章

风滚着卷起倦漫的气息，每一寸肌肤都散着自由。

霍择顺着长街一路向下滑，慢慢拐进紫罗槐街。

他在这条街上住了百年，这条街也被住客们轮着养了几辈，随意挑一角都是生活的痕迹。

霍择慢慢把车速缓下来，拐进院子，下车，上锁，一套动作熟练地可谓行云流水。

只是霍择起身的时候目光落在另一辆款式差不多的车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以至于那一瞬快的像错觉。

说不意外当然是假的，但就那么一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莫倾轩的巡演定的就是一年，这会儿不回家那才是该扒了皮剁了肉炖汤喝。

霍择一只手甩着钥匙扣拖着步子进门，刚抬手搭上门把，门就从里面带开了。

也是神奇，霍择半垂着眼看着面前人身上的白色居家服，眼角不自觉颤了两下。

“父亲”霍择听到他说，语气还是那样淡淡地，透着一股子凉意。

也不知道当年怎么成功让这个人叫自己父亲的，一叫就叫这么多年倒是也没生气。

霍择勾出一个笑，对上莫倾轩的眸，眼底荡出一片笑意，“回的倒是比我早。”

这人也没说话，闷闷嗯了一声就算应了，侧身给他让了路。

但霍择没进门。

只是持着那一抹笑垂眼看着莫倾轩。

莫倾轩原本还没什么反应 ，就那样静静地任他看着，直到霍择嗤笑一声才忽的移开眼，头也垂着看不到表情。

霍择笑得更嚣张了，看了眼莫倾轩泛红的耳道，“怎么？被为父美呆了？”

莫倾轩侧过头，喉结微动，“没有。”

“嗯哼”霍择收回视线，跨了门槛，一边换鞋一边想这家伙怎么出去见了世面回来还是一副别扭相，之前也是，老藏在一边盯着自己也不吭声的。

“外面好玩不？”霍择换好鞋又看着往厨房走的莫倾轩，随便找了个话题。

“还行”莫倾轩没回头，淡淡飘了句。

霍择撇了眼继续忙晚饭的莫倾轩，真要算起来他们也确实很久没见了，倒是又长高了些……就是不怎么长肉。

霍择索性起身走到厨房边，半倚着门框看他。

白色衣服卷在手肘，称地小臂一片瓷白，随着动作展现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当真赏心悦目。

霍择盯着莫倾轩的背影，也不知是看入了迷还是想到了别的事。

反正莫倾轩侧头的那一瞬间余光里全是他散漫又透了些不爽的模样。

莫倾轩动作的手顿了一瞬，又很快继续，也装了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霍择捡到莫倾轩的时候自己也才七十来岁，在漫漫长途的生命旅程里还很年轻，心态也是随和客气，很好说话的那种。

以至于在雨夜里冷不丁看到这么个小不点的时候还忍不住心疼了一把。

那个时候霍择也当了五六十年的拾荒者了，愣是被拾荒者的职业素养熨成了一副怜悯众生又多愁多虑的模样。

当年莫倾轩静静地靠着路杆，被雨渡上一层清冷易碎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泛上一圈红，跟个娃娃一样。

那个年纪都比较冲动，更何况莫倾轩生地艳丽。

所以上头的霍择就把这个小娃娃带回了家。

那个星球正好有爆乱，莫倾轩家里就是受了连累，好好一个世家愣是只剩他一个小孩，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那会儿霍择自己还有任务呢，连夜送到医院去处理伤口，又紧急地赶回去出任务。

那阵子雨老是不停地下，仿佛看不到头，整个星球都陷进雨里，活像一座水城，朦胧又浮躁。

累了一个月的霍择想起自己捡了个小孩时愣是纠结了好一会才说动自己拖着一双酸腿赶去医院。

多的记不太清，印象里全是这个小屁孩安静地靠着病床望着窗外的样子。

那时霍择脑子里闪过的只有孤独。

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孤独成这样？

清清冷冷一无所有。

许是年少多少有些不现实的想法，当年不成熟的霍择被那清瘦的背影迷了神，总想着“救”这小孩一把。

匆匆忙忙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给了他一个家。

只可惜现实不如人意，霍择工作忙，只能把小莫倾轩甩给自家老头养着，偶尔在工作之余抽点时间去看看。

起码最初那儿三十年就是那么过去的，一年下来都见不到几次。

后面辞了拾荒者的工作，到赤路曼谷定居了才把这小孩接回来自己养。

那个时候莫倾轩已经有个三十来岁了，按星际律法早就成年了。

但是两个脑子抽的谁也没提这事，愣是一个敢接一个敢住。

在刚辞职还没去当记者的那半年里，霍择可谓对他尽心尽力，像是要把莫倾轩确实了的“童年”补回来一样。

尽管莫倾轩自己不这么觉得，反倒是感觉霍择闲得发抽，还把他当小孩耍。

但莫倾轩自己也没拒绝过他的“关照”，一边筹备表演一边陪着霍择玩七玩八。

日子其实真要说起来，还是过的很快的。

莫倾轩第一次星际巡演时他们就为陪不陪演大吵了一架。

好吧就这两人一个破闷葫芦一个臭阴阳的性子也吵不了什么。

就是折了半个花园的花，各自摔门冷战罢了。

等霍择去久违的吧里头潇洒一番回来看到收拾地干干净净还有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很难说是什么心情。

就是感觉心里空了一大截。

真要回忆起来，那晚陪着霍择的就是宵禁后天边透亮的星，以及体内还没来得及散去的酒精和屋内浓重的烟草气息。

那晚彻夜未眠，等霍择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两眼淌满了泪，也不知是被酒刺出的还是被烟呛出来的……亦或是其他。

自那之后霍择就去找了工作，去他当年捡到莫倾轩的地方，去故事的起点。

霍择又回到那副忙忙碌碌的模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等到某一天霍择忙完一个时事新闻回家时，看着灯火通明的家陷入了沉思。

他在原地抽了根烟，不好说心里泛着的五味陈杂，在烟盒里最后一根熄了火时才好似大梦一场般冲进了屋。

但那只是他那臭屁的爹。

莫倾轩没有回来。

莫倾轩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但他已经开始盼着他回家了。

那天送完老爹之后霍择就点开了久未动过的聊天框，总想着发点什么，删删减减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只是霍择开始到处跟人打听莫倾轩了，打听他今天有没有巡演，在哪个星球，巡演地怎么样，有没有瘦……

一直问到真正的莫倾轩官宣结束巡演，才匆匆忙忙地飞回赤路曼谷的中央站台接他。

想接他回家。

又怕他不回。

他也确实没接到，一天，两天……一年。

他都没有接到。

这个时候霍择才意识到，莫倾轩真的长大了，也不需要回这个拼拼凑凑的家了。

等再见到莫倾轩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那阵子辛束老下雨，惹得人厌烦，出去买了点咖啡犒劳犒劳组员的霍择就被淋了个落汤鸡，浑身湿地滴水的霍择整个人都不好了，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就是那样一副狼狈样，一转眼就在楼梯口碰上特邀来接受采访的莫倾轩。

见到彼此的瞬间他们都愣了神。

十几年下来，从他们冷战后就没过联系，尽管从视频新闻里偷偷看过这个小孩子，但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还是不一样。

好像高了些……好像瘦了些。

那天晚上莫倾轩乖乖跟他回了家，只因霍择湿着也要去看他的采访，愣是被空调吹到发烧。

那晚莫倾轩照顾了他很久，霍择迷迷糊糊里听到了很多话，像不真切的梦呓。

毕竟就莫倾轩那个破闷葫芦性子，能多说点话就奇了怪了。

但他们关系也是缓了下来。

霍择借着发烧的劲跟他扒拉了很多要多回回家，陪陪他这个“年迈”的老父亲，多联系联系，不要放他一个人当“孤寡老人”……

莫倾轩就冷冰冰地看着他瞎说，最后撤了眼闷着嗯了声。

明明说完之后莫倾轩也确实多回家看看了，但直觉里霍择觉得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莫倾轩有些不开心。

细微的，难以捉摸。

但结果还是有的，起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在家里多呆上了。

霍择工作也不算按点，常年有班就加，有时候忙起来也会忘了跟莫倾轩说不用回家吃饭。

等累死累活回了家，眼里就是他披着个毛毯窝在沙发里困倦又孤单的模样。

怎么就跟长不大一样，霍择附身看着莫倾轩，无奈又自责地笑。

莫倾轩这副模样，他看的也不算少，好似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一切都没怎么变。

这种回家有饭有娃的状态也持续了很多年，除去莫倾轩几乎三年一次的星际级巡演，一演就是半年多。

日子过得很快啊，一晃就是八十多年呢，就在霍择以为一辈子都能这样慢慢悠悠地过时，出了个小插曲。

那年霍择老爹星际旅游到晴楚星，艳遇了个酷似霍择那个刚生了他没几天就从楼梯上摔下来嘎了有个快两百年的老娘的人。

老霍同志泪眼朦胧，那两人也是一拍即合地领了证，高高兴兴到赤路曼谷跟霍择炫耀。

霍择也没见过他老娘，就在照片里偷窥过他跟老爹的幸福生活，所以在刚见到那位女士时也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心情，毕竟老爹也就比自己大个四十岁，年轻地很，享受下人生也是很不错的。

只是莫倾轩不太高兴。

一开始霍择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送走了老爹和那位女士，收拾酒局的时候才发现莫倾轩喝了不少。

他整个人被氛围灯照地像泡在酒罐子里熏了半宿一样，醉地像条蛇一样软在凳子上，朦胧眼熨着一片粉红……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霍择切了氛围灯开了普通灯时，那片迷人样就原形毕露了，红的跟个猴子屁股一样。

醉鬼。

霍择很是无奈又想笑地把他抱回房里，听他瞎讲些疯话。

一开始还觉得这醉鬼怎么这个搞笑，醉了还怪可爱的，终于不是个闷葫芦了，结果他一笑莫倾轩就不说了，瞪着个大眼睛看着他。

霍择：……“怎么？”

莫倾轩摇头但还是死盯着他，没一会竟然哭了，絮絮叨叨问他会不会也结婚了不要他了。

霍择愣住了，但一想这小醉鬼说的话也不住想笑，开着玩笑逗他，“怎么？给你找个妈妈不好啊？”

莫倾轩不说话了，哭着支支吾吾哼唧了很久，霍择本来看他可怜还想哄哄，奈何人不让他听清，索性就算了，变着法说有妈妈有多好，结果说到最后把自己说哭了，两人抱着团哭一块去了。

本来以为莫倾轩睡一觉醒了就忘了 ，结果第二天霍择就被怀里的莫倾轩的小念叨给吵醒了，皱着眉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只是闭嘴看着他。

多神奇个事啊。霍择闭了眼心想，八成又是自己睡觉睡蒙圈了，这么多年他就没跟莫倾轩同床睡过，更何况这小闷葫芦压根就不爱说话。

等他再睡一觉起来，莫倾轩已经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冷着气场吃早饭。

这之后要说没什么变化肯定是假的，莫倾轩就跟入魔了一样隔三差五给他推个名门女孩，愣是要给自己找个娘的阵势。

愣是给霍择气笑了，耐着性子跟他谈话，结果说了没几句莫倾轩就暴起了，跟他吵着说什么疯话。

霍择本来还心平气和地，直到莫倾轩说得太过离谱了，才没忍住也吵了起来，吵到最后……

嗯，又把娃子吵跑了。

霍择皱着眉抬眼看着端菜的莫倾轩，这么算来真有个十几年了，倒是还知道回家。

讲真当年吵的什么他早忘了，无非就是关于他找不着娘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的事，这小屁孩也是没趣，吵过了不就行了，干什么非要离家出走……一走还走这么多年，他去找还找不到。

多离谱个事啊。

霍择微叹了口气，走到莫倾轩身边，握住他撒盐的手，“别撒了，不怕咸啊。”

莫倾轩顿了一下，任他拿走盐袋子，脸一下黑了。

“？”霍择挑眉看着那锅，陷入了沉思。

“……你想咸死你爹啊”霍择撇了眼莫倾轩。

莫倾轩皱着眉也看他，嘴唇动了几下也憋不出个话。

霍择一下就笑了，虽说这小孩有时候挺离谱的，但逗起来也是真好玩。

莫倾轩看着他笑，脸越来越臭，还泛上一层粉，最后捏了捏鼻梁，把那一锅菜倒了。

“别笑了。”莫倾轩闷着说，“又不是故意的。”

霍择还是笑，眼睛弯弯看着他，“怎么就不是故意的了？”

莫倾轩一下就没声儿了，抿唇看着他，很是无语。

霍择被这眼神看得一顿，停了笑，就这么跟他对视着。